鹤霆水畔,呆坐在蒲草堆里的穆姚痴楞楞地盯着面前的少年,俨然一副吓呆了的模样。
而就在方才,怀抱花猫独自藏匿于蒲草丛的他遭一帮鬼尸侵袭,在他拔剑打算拼死一搏时,怀中流光闪过,低头一看,哪里有什么花猫!分明一团兽毛!惊愕不及,只听面前有东西嘤嘤直叫,抬眸看去,只见一光屁股少年正挥臂驱赶鬼尸,而鬼尸竟然真被这毫无攻击力的动作赶走了……
穆姚寒毛卓竖,期期艾艾开口问,“你……你……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绿卿。”赤身**的少年回答。
“绿卿又是谁?”穆姚欲哭无泪。
“绿卿就是绿卿啊。”少年答。
就这样,穆姚坐卧在蒲草丛里,少年站在蒲草丛旁,两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而自始至终穆姚都是一脸受惊的表情,少年却恰恰相反,目露欣喜且携天真,自有趣味,令人可爱。
就在这时,齐然一行三人从下游而来,穆姚泪目捕捉到那小小的人点时,像终于等到了救星一般大喊,“喂,喂!这里,这里!”
齐然循声看去,比看见那无面女鬼还震惊些许,脚下毫无防备就是一个趔趄,差点跌坐在回雪身上。
“这是过去呢,还是不过去?”齐然小脸一红,轻咳两声问。
“自然是过去了。”少阳若无其事地看着前方二人说,“那个光屁股的是谁家孩子,竟不穿衣服。”
“像是妖灵。”回雪说。
“过去看看。”少阳说着加快脚步,回雪亦随其后,徒留齐然一人在后方小步追随。
绿卿看见后方三人,双眸一亮,拔腿就跑。踯躅不前的齐然眼睁睁看着那光屁股少年从少阳与回雪中间穿过,不歪不斜地朝自己扑了个满怀,并且毫无防备地被当做大槐树爬挂在了身上。
齐然惊叫一声,又羞又急,伸手去甩怎样都甩不开,不知如何是好的他眼睛更是无处安置。
“快把它给我拿开,快……快……灵枢……救我!”齐然求救。
“他不像要害你。”回雪说,眼神温和,显然认定这个光屁股小孩对齐然没有加害之意。
“可是他爬在我身上!”齐然汪然欲涕。
“他这是在表达喜爱之情呢。”少阳戏谑。
“可是我并不想要啊!”齐然眼泪汪汪,快急哭的模样。
闻言,本是欣喜若狂的绿卿从齐然身上跳下来,一个转眸便成双目搁泪,潸然欲泣的模样。
齐然像甩了阴魂一般以迅雷之势飞奔至回雪身后,且屈身拽衣,用那长袖为遮挡,眯眼窥探。
“小小妖灵罢了,小然勿怕。”回雪安慰。
“我没怕!”齐然辩解。
“那你为何俯首低耳,乜眸窥之?”回雪说话间自带几分笑意。
“他裸奔!”齐然又羞又恼,语气愤愤。
这时,几滴珠泪呼之欲出的绿卿闻言摇身一变,便成了身着白色竹纹华衣的俊俏公子。
齐然见状,从回雪身后拿出脑袋,歪着脖子将那人自上而下扫视一遍,没好气地说,“变丑一点。”
绿卿听话,变成叶衫草裙。
齐然眸光一暗,“这个不经穿,换个结实点的。”
绿卿思索片刻,抬眸灵光一闪,自化出了结实的衣衫。
齐然看着那结实的盔甲,满脸黑线说,“正常一点的,和我差不多的。”
绿卿不厌其烦,复又化出和齐然差不多的衣衫,只是比齐然的还要破烂,简直到了鹑衣百结,不能蔽体的地步。
“……”齐然从回雪身后跳了出来,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个疑似挑衅自己的小孩。
绿卿报以微笑,自以为自己此刻的着装甚得齐然心意。
“你故意的吧?”齐然故装凶狠说,“你是嘲笑本大爷的衣服……衣服没有他们俩的好看是吧!”
绿卿不明所以,被齐然精湛的演技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得敛眸怯怯地问,“什么才叫好看呀?”
齐然一怔,转头看着回雪说,“是个傻子。”
回雪摇头说,“并非痴愚之症,这小妖年岁尚轻,未沾俗尘,不谙世事也属情理之中,你教予他便是了。”
“谁要教他?我不要,哪里来的小妖回哪里去!”齐然出口拒绝。
“你把他从南荒带出来,此刻又弃置不顾,叫他如何安好?”齐然开始的羞涩反应让回雪生出好奇,虽然一眼便看穿了绿卿的真身,却未开口道明。
“他……是我的小花猫?”齐然眯起眼睛,贼溜溜地绕着绿卿转了一圈问,“叫什么名字?”
“绿卿。”
“多大了?”齐然问。
“八个月。”绿卿乖巧地回答。
“婴儿……”
可不是婴儿嘛,八个月要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这会儿估计还在吧唧吧唧地喝着奶呢。
“断奶了吗?”齐然出口问。
少阳闻言忍俊不禁,戏语,“齐二殿下这是要成奶妈子了。”
齐然甩少阳一个刀眼,“就你会说话。”
“什么是奶呀?”绿卿又问。
“呃……你娘呢?”齐然扶额,这交流显然不在一个档次上。
“我没有娘。”绿卿答。
“那你爹呢?”总该有一个吧!
“爹不见了,爹吃了坏东西,跑掉了。”绿卿说。
“哈?”吃了什么东西,连儿子都不要,就跑掉了?
“爹有时会变成小纸片,跟着风就飞走啦。”绿卿乐呵呵的,完全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齐然被绿卿的回答吓了一跳,他第一反应便是巫术,而纸人,一则诅咒之术,再则傀儡之术,无论两者其一,对于古兽行此邪术,得不得利暂且不论,代价肯定是不小的。
思及此,齐然开口问,“飞去哪里了?”
“不知道。”绿卿答,态度诚恳。
这时回雪上前,将绿卿的褴褛衣衫化作白色素雅长衫后,指尖抚上绿卿眉心,聚气凝力回旋于指腹,尔后又撤离手指,在指间轻轻绕转化出纸片人,“这种的?”
绿卿眼睛一亮,“爹哦。”
不等绿卿伸手来抓,回雪便将纸人握回手中说,“似火,为东,居高,阳曜之位,非妖非魔,乃仙众其一。”
齐然听闻间表情一滞,后又笑言,“你竟会占卜之术。”
回雪坦言,“仙家之术唯有一样我不会。”
齐然好奇问,“哪一样?”
回雪答,“降妖除魔,护符之术。”
齐然喜道,“这不正是我的擅长嘛。”
回雪点头,想起齐然几次自袖中抽符,又见那袖口及窄,似乎并没有袖兜,觉得稀奇,便问,“你的袖子里藏了符?”
齐然大笑,挥挥衣袖道,“你当我袖中有机关吗?那么多符,还不得把我袖子塞得硬邦邦的啊,到时候胳膊该弯不下了。”
“那你每次都从袖中抽符。”回雪不解道。
“因为……那个动作比较好看啊。”齐然解释。
“多余的动作。”回雪低言。
“可是我快呀。”
回雪哑然。
这时,坐在蒲草丛中的穆姚突然大叫,像是受了恐吓,惊惧万状地自地上爬起,趔趔趄趄地扑向了齐然。
齐然被抱了个措手不及,正说了句“干嘛都往我身上扑!”,目光就被一群乌漆嘛黑的鬼东西入侵。
“小心地下。”回雪话毕,只见地面以疾风之速皴裂,有轰隆声传来,顷刻间,数条荆棘破土而出,枝干遒劲,锋芒毕露。
绿卿化成兽状在荆棘间穿梭躲避,而穆姚,却远远不及这个八月大的婴儿,他虽手持剑柄,却仿佛拿的不是自己的剑,臂腕无力不说,脚步还是虚浮的。堂堂一方仙城之主,竟连剑都拿不稳,叫人笑话!
齐然为穆姚挡去一击,本已自顾不暇,却还要照看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七尺男儿,当真是忙昏了头。
此刻,乌云盖顶,阴风压城,天边巨兽咆哮响彻苍穹,似坐拥行云附万千金甲,威慑之力胜千军万马,叫人望而生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齐然使出旧招,一手掣下数張冥符,以“驱魔缚魅,护佑吾民。八方威神,以道惟尊。昭昭其有,冥冥其无!”为诀,驱散荆棘邪妖。
少阳几人霎时松了口气,放松之余,却不免怀疑,齐然未足十八,且流落凡界,他这一身奇怪本领又是从何而来?
“齐然!”穆姚惊叫一声。
齐然亟亟看去,只见回雪面色煞白,气息奄奄地跪坐在地上,而穆姚蹲在旁边,一脸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齐然担忧,也不顾那步步逼近的巨兽,冲到回雪身边,扶着那人疲软无力的双肩揽到自己怀里,关切地问,“你伤到哪里了?”
回雪半睁着眼,耳朵贴着齐然的胸膛,迷糊间抬头,四目相对,良久,齐然猛的别开眼,脸颊霎时红了个透。回雪盯着那赤红的耳际,鬼使神差地问,“你脸红什么?”
齐然当即撤手,推开回雪,尔后又觉自己反应过猛,想要补救,却见那人已无甚大恙,便起身灰溜溜地走开了。
少阳见了齐然那半天不消退的红脸颊,心生好奇也问,“你脸红什么?”
齐然心中一颤,凶狠十足地回道,“我热!”
“热吗?”少阳刻意感受了一下这阴风阵阵的渗冷温度后问。
“热!”齐然语气笃定。
热就热吧,看着齐然剑拔弩张的气势,少阳摇头,退开数步,给予齐然与巨兽较量的空间。
冷静,冷静!危难在即,心静自然,心静自然。齐然在心中默念,奈何巨兽压近,他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这叫他如何降妖。
就在齐然心绪紊乱,无法集中之际,腾腾而来的巨兽嘶吼一声,就给了他一口唾沫水,这般奇耻大辱,叫他如何能忍!
想罢,齐然正欲掣刀,却被回雪的一声“住手”给拦了下来,出招不及,又受了那兽一掌。被一只近两尺的巴掌拍飞,齐然感觉自己骨头都散架了,好在自己打小爱摔跤,摔出了一身铁打的骨头,不然这一摔给摔瘫了,那该如何是好啊。总不能给抬回去,那他家那位夜叉娘就该大义灭亲,好言曰:吾儿豪杰,万不该屈于床榻,了此残生。然后一鞭子抡死他,想想都害怕。
齐然拍拍脸蛋,将自己从神游的思绪里拉扯回现实。
举目看去,只见回雪临风而立,巨兽竟低耳厮磨,而呼他巴掌时那穷凶极恶的模样俨然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