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愧疚与前所未有的崇拜,穆姚一路跟随在齐然身后,并双目炯炯警惕有加,生怕又冒出个什么妖魔鬼怪。
就在行走至弃婴谷的结界处时,齐然突然停下脚步,他回头看了眼穆姚,然后向黑黢黢的荒林环视一周后问,“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
穆姚疑惑,“没带什么啊,怎么了?”
闻言,齐然也没有继续问,而是拔出剑在地上划出一道横线,然后步行匆匆朝弃婴谷走去。
“怎么了?”穆姚一边小跑着追逐齐然的脚步一边问。
“南荒之地为上古诸神之战殃及之地,多行尸恶鬼妖灵,若你不想死,便告诉我你究竟带了什么东西,竟让这些邪物蠢蠢欲动。”齐然说。
穆姚苦思冥想,将自己由里到外摸了一遍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带了什么东西。
这时,大风忽起,乌云密布,黑浪掀天,有强风劲力以雷霆万钧之势铺天而来,风能折木,飞沙转石,一时间气候萎靡,令人猝不及防。
齐然复又起剑,在脚边画上一道和方才长短一致的横线。
穆姚不解地问,“你在做什么?”
“把自己管好,别又被什么伤了,我救你事小,你丢命事大。”齐然不予解释,自顾自说。
齐然收起剑后以指为剑弑天引雷,使方才画出的短线延伸并连接成一个四方的安全区域。
恶鬼妖灵的哀嚎声响彻云霄,伴随着萎靡的气候,阴森森的鬼手破土而出,并似草木生长一般,一点一点地扒开土壤,然后缓慢地爬了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
穆姚心里默数着这些鬼尸,欲哭无泪。
“你哭什么?”齐然被穆姚的抽泣声吓了一跳。
“我真没用,活了几百年竟然还要一个孩子保护。”穆姚说。
“所以,这几百年你都干了什么?”
“酿酒。”
“酿酒?”齐然两眼放光。
“流香。”
“青爵一杯月光寒,白霜新酒流香淡。”齐然说,“所以说,你就是那个只会酿酒而不会饮酒的青爵公子穆姚?”
“然也。”穆姚眼泪汪汪地点头说。
“呵,幸会啊!”齐然一把拍在穆姚的肩头,“不知穆城主此番下界所为何事啊?”
“捉拿东天梦兰齐氏二殿下。”穆姚不假思索说。
齐然咧咧嘴,不做回答。
突然,一只鬼手破土而出,在穆姚脚边,生生地抓住了穆姚的脚踝。穆姚惊愕,一把拽住齐然的衣袖,期期艾艾地说,“救……救,救我啊……”
“胆小鬼!”齐然提剑一招劈断鬼手。
“哇唔~,那里还有,还有,快点劈了它们!”穆姚躲在齐然身后咋咋呼呼说。
齐然正欲出招,倏忽间,有三角豕从丛林里窜出,并三五成群地拥了上来,将鬼尸们一股脑地嚼食下肚。
三角豕食尸而不伤人,这点齐然知晓,所以并不戒备。倒是穆姚露出比见鬼还要惊讶几分的表情,怯生生地躲在齐然的身后。
“哇哦!毕果鸟!”穆姚惊呼。
齐然定睛看去,果然,此刻上空盘旋着数只彩翼大鸟。
“三角豕食尸,毕果鸟食灵,运气不错吆!”齐然收剑,乘着混乱拽着穆姚往弃婴谷的方向跑去。
此刻已入卯时,东天之上已蒙蒙发亮,再过个一时半刻天怕是都该大亮了。
齐然停步,乜视穆姚一眼问,“干嘛跟着我?”
“是你拉着我的!”穆姚辩解,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害怕才跟着齐然不走的!
“我现在又没拉你。”齐然退开数步,与穆姚拉开距离。
“……”穆姚哑然。
齐然不予理会,扭头往山洞走去,结果穆姚还似小尾巴一般,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好在齐然生来良善,并不喜与人计较,不然穆姚这个大累赘是谁都得撇干净才是。
齐然进了山洞,眸光扫视一圈,哪里有什么灵枢君,就连那一双无常鬼也不见了踪影。心下一急,便扭头慌里慌张地往外冲去,结果与刚入洞来的回雪撞了个满怀。
齐然站稳步子,抬头看着眼前人,语气冲冲地说,“你跑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被那个小白鬼逮走了呢!”
回雪不答话,目光看向畏怯在齐然身后的穆姚,“何人?”
闻言,齐然闪身,将穆姚从头到脚暴露在回雪的审视中,“半路捡的,北仙城城主穆姚是也!”
穆姚一脸惊愕,看着回雪的眼睛瞪得圆鼓鼓的,嘴角向下微咧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身为一城之主,三重天之人,穆姚自然识得眼前人,但此刻已非往日,灵枢君已遭罢黜,是敌是友尚未可知,即便灵枢君非敌非友仅是路人,那眼前的这个孩子又是何人?若依白虎神君的言辞,那么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便是东天府君的嫡子齐二殿下了?思及此,穆姚一个寒战,现在莫要说捉拿齐二殿下了,若没了齐然,他怕是要葬身于这死人多过活人的南荒之地了。
“穆城主下界所为何事?”回雪问。
穆姚吞吞口水,半晌发不出一个音来。
“为捉拿齐二殿下前来。”齐然抿嘴一笑,似有捉弄之意。
“哦?”回雪不惊不喜,语气徐缓,“岑一呢?”
“未下界。”穆姚嘴角蹦出生硬的三个字。
“是嘛。”回雪低眉思忖片刻继续说,“西仙城灵兽腾蛇乱世,人界大旱,你即来了,便随我去趟人界吧。”
“啊……?”穆姚的苦瓜脸瞬间升级成了丧尸脸。
“那你……”不去奇山了么?
未及齐然话毕,回雪便说,“你便可回家了。”
“啊?”齐然疑惑。
腾蛇降世,人界大旱。
这本是天地法理,无甚追究,可如今身为一介散神的灵枢君竟以此为借口携穆姚前去人界,并谓腾蛇乱世,是居心叵测还是心之所向这点值得怀疑。思虑至此,齐然看向穆姚,只见那人双目涣散瘫软在地,十足一个被吓傻的胆小鬼。
此刻,三重天之上,东天府君府邸,齐奭离长子太阴殿下宫内……
陆依兰倚屏而立,别致素雅的玉簪一绾青丝,可谓流发如瀑,目若星辰,身姿俏然,气度巍然。
如此妙人,贝齿含笑,斜目三分,眸中睥睨之色不加掩饰,忽而眯眼,玉手轻抬撩起一缕青丝,朱唇半张说,“物有自然,事有合离,事物万变终有其理。姐姐此来,有违法。”
“在下见识浅薄,悟不得姑娘言辞,只求得殿下与姑娘相助。”
循声望去,只见玉蝶颔首低眉行着跪礼。而受她跪礼的上方雕花木椅上坐着的那人,正是东天府君长子太阴殿下。
“让那小魔头留在三重天,只会更危险。”依兰直言。
“不会。”玉蝶说。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不会法?”依兰兴味十足,站直了身子走到玉蝶旁边,然后蹲下身,伸手抬起玉蝶低垂的下巴。
“他是陆家唯一的血脉。”玉蝶说。
“那又如何?”依兰反问。
“沈老夫人……”
“放肆!”依兰闻言暴怒,一巴掌甩在玉蝶的左脸,起身怒言,“沈老夫人是你叫的吗?”
“依兰,莫要无礼。”此刻坐于木椅之上稳如泰山的太阴终于说话了,“玉蝶姑娘说的在理,若沈老夫人在世,也断不会眼睁睁看着修云遭难,你我即为修云表兄表姐,自当护佑,这般让他人求着护自家人,不是道理。”
“那你到是说说什么才是道理!”依兰气息难平,美目嗔怒,“那小魔头杀人如麻,发起疯来六亲不认,活着倒不如死了干净!”
“依兰!”太阴一声怒喝。
“我有说错吗!”依兰回吼,“如今母亲与弟弟流亡在外,有家不能归,你还管他什么陆修云的死活,你该好好想想我们的然弟弟怎样才能逃过一劫才是!”
“有母亲相护,然弟定不会有事。”太阴说,“即便被捉拿回三重天,不受诸神共审,也不会定罪,即便定罪,也罪不至死。当年是母亲偷梁换柱,若论罪责,也推托不到然弟身上,父亲虽行事暴躁,但往往却能入木三分。想来对于然弟,父亲的自责多过痛恨,毕竟十七年前他也曾在诛神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如今想诛的未诛,而诸神只能将这场闹剧湮灭,而终结者只能是灵枢君。作为曾经的中央御神,白泽幼子的死算在他的头上最为合适。最后,然弟必会安然无事,重归梦兰城,做回他的齐二殿下。”
“你到想的周全!”依兰轻蔑一笑说,“那灵枢君呢,他怎么办?”
太阴轻笑,语气竟有一丝无奈,“你可怜他?那你可知道六百年前朔雪殿下下界一事?”
“此事有何蹊跷?”依兰回问。
“他把自己的妻子囚禁在探月境里六百年,不仅如此,他还剖去其心脏,废其元魂,使其仅有一缕残魂支撑,最终沦为半死的活鬼。这样,你还可怜他?”太阴问。
“你……你怎么知道?”依兰目露惶恐,不敢置信。
“父亲亲拟的诛神书上写的,我偷看到的……朔雪殿下……她回来了。”说话间,太阴转眸看向玉蝶问,“这样的灵枢君,你还要为他效力吗?”
玉蝶轻笑着摇头说,“同非善类,何来嫌弃。”
“那你可知,灵枢君即遭罢黜,作为灵枢君亲赐神主并以赐名的你,又怎会身居三重天神籍,未遭罢黜呢?”太阴问。
“玉蝶不知。”
“我也不知。”
“……”
太阴戏谑一笑,转眸继续说,“今日,本殿暂且收留尔等,你可带修云往梦兰城中少阳仙君府邸拜谒,本殿自有安排。至于与你同行灵枢君随侍邚危,让他去寻自家主人,本殿不便收留。”
“多谢殿下,不过玉蝶也不便久留,殿下保陆修云平安即可。那小孩身上的东西有多重要,想必殿下也是知道的,望殿下慎重,莫要儿戏。”玉蝶自起身,欠身行礼道别说。
“本殿自有分寸。”太阴点头一笑说。
“告辞!”话毕,一缕青烟散去,玉蝶便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