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九年的元旦,从来不会主动联系我的教练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们约在了道馆见面,寒冬腊月,他仍是穿的单薄,连个围巾都懒得戴,我一直数月不露面,前些时候发生的事情也并未告诉他,我们见面,先是不咸不淡的互相怼了几句,后来他终于道出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原因。
一个月前,也就是在宋谦遇和楚媛联手给了我一刀后,没过几天就被市区刑警大队的刑警带走调查了,据说是涉嫌贩卖毒品。
虽然我对宋谦遇颇为失望,但是让我相信他会贩毒,我是绝对做不到的,固然已是陌路人,却也不愿他就被这样糊里糊涂的冤枉了。
教练点了一支烟,然后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他说:“这件事情恐怕是有人暗中使绊子,那个混小子虽然混蛋了点,但是还不至于去做那些犯罪的事情,我一直托人打听,就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去了刑警队好几次都被草草敷衍了,丫头,你看看,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我双手揣在兜里,前后思索琢磨了半天,能在市区刑警队插上手的,不会是什么小人物,可是宋谦遇这样的一个在校生,什么大人物会对他下手呢?
按照施海天对付林晨的手段来说,如果只是把他弄到警局那实在太不符合他的风格了,如果不是施海天那会是谁呢?
虽然心里没有厘头,还是心口不一的说了绝情的话。
“你找错人了,他的死活我管不了,也没理由管!”我对教练说出这句话时,自己的心都猛然一颤,接着是一阵剧痛,原来这个人已经不知不觉在心里就占了那么重的分量。
教练仰头望了望天空,继而又吐了一口烟,道馆门前的那棵大树已经落尽了叶子,他说:“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可是丫头,你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什么?”。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教练面色难看,我锋利的目光一直徘徊在他的身上,然后反问他:“这个世上最无耻的伤害就是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如果有苦衷的伤害可以被原谅,那么那些被无情背叛后所留下的伤疤又算什么,我腹间的这个刀疤像条丑陋的蜈蚣一样,你说我每每看见它时,我如何假装那不存在,这一刀虽不是他亲手所刺,却比他亲手所刺更痛,教练,你都无法做到的原谅,你凭什么觉得我能做到!”。
教练夹在两指间的烟头顿时掉落地下,我冷冷撇了一眼,然后是嘲讽的一笑。教练四肢僵硬,似乎根本没有料到我会提起关于他最不愿提起的事,那是他的禁区,里面住着一只恶魔和一个他心爱的少年,魔鬼杀了他心爱的少年,他却无法报仇,所以他努力的不去回想,可是不回想不代表不记得,每当梦里旧人向他缓缓走来时,那可笑的自欺欺人便无法再让他逃避。
“抱歉,我自以为是了!”这是教练第一次以这种态度与我说话,心间一片酸楚,我看着外面,两只手虽然一直装在衣服口袋里,依旧冰的不像话,眼睛里一片干涩,这时候应该红红眼圈才对,可是不知何时这双眼就淌不出泪来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犯得哪门子浑,教练没有错,我却将他的伤口堂而皇之的搬在明面上来,这样的恶劣行径,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
深吸了一口气后,我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算就此告辞,刚迈出去几步,他叫住了我,然后说到:“他固然辜负了你,可是那些真也不是一句辜负就可以抹杀了的,丫头,如果你真的怨他恨他,刚才为什么要沉默那么久才说不关你的事?你从来就不会恨人,至少在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就只会去爱,虽然笨拙固执!”。
我没有回头,只是觉得脚下有千斤重,我为什么事后没有去找楚媛算账,为什么不肯听他解释,为什么宁愿至此陌路?或许教练说的没错,我根本就不会恨。
寒风打在脸上,有些微微的疼痛,我重重闭了闭眼,过去的一切确实一句辜负无法将其就这样抹去,尤其那个人也曾给过我如初春般的温暖。宋谦遇,这个人,我到底是恨不起来。
“哦?不知道到底是我做了什么让你对我误会会如此之深?教练,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主,俗不可耐!”我回过头留给他一个似有似无的笑,他身体一僵,眼睛直愣愣的望着我渐渐远去的背影。
和宋谦遇再见时,是他被放出来的时候,我穿着一身白色的道服跪坐在训练室里,他进来时我正好背对着他,我看不到他的神情,也不愿意去看,只是听见他的脚步声停下后,顾自平静的说到:“换道服吧!”。
他唤我:“小雪……”,我没有料到有一日我们会走到这一步,那惺惺相惜的尽头是无法言说的诀别,见我不回头,他还是去换了道服。
开始的地方也必是结束的地方,我想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令我们心情复杂了,过往的纷繁记忆将在我们每一次交手的动作下相应的被埋葬,至此,再无牵绊,至此前情尽去,两不相干。
他使上了十分的力,没有半点保留,我也没有手下留情,每一个出脚的瞬间就好像有无数时光从眼前渐渐被抹去,那里面的真情流露也随着化为泡影,他的眼球充满血丝,一看就是长期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我不知道那略过心间的反复情绪到底是心疼多一点,还是嘲讽多一点。
最后是以他的失败为告终,就像无数次我将他撂倒,故意欺负他一样我脚踩在他的胸口上,仿佛这不是一场了断,而只是他说错话或者惹我生气时我借陪练的名义故意恶整他一样。
只是我们谁都清楚,结束了,这场缘分就此结束了。
我撤下脚,然后看着瘫软在地上的他说到:“你曾问我如果有一日你和林晨冰刃相见了,我会和他一起对付你吗?我告诉你永远不要有那么一天,我在这个世上在意的人不多,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人受伤,可是终究走到了这一步,师兄,尽管我一直装傻,不去怀疑你,尽管我觉得只要你还未令我失望,我就可以一直相信你下去,可是腹间的这个刀疤无时不刻的在提醒我,你为了复仇竟然可以置我于死地,我不问,不是因为我傻,只是因为,你太重要,我舍不得让你为难!”。
他听到这里,再难抑制情绪,血丝满布的双眼里流出了液体,他一只胳膊盖在脸上,好像停不下了。
我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继续说到:“我不恨你,也不会再叫你为难,我想了想,缘分是从这里开始的,结束也该由这里结束,你与林家的恩怨,我不插手,我也不会去对楚媛出手,可是有一日你要是有伤害林晨和念真的念头了,那我们就是敌人了!”。
他放下盖在脸上的胳膊,好像终于又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说:“我时常会想,如果先遇见你的人是我,你会不会也像对他那样对我,可是答案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宋林两家的恩怨,楚宋林三家的恩怨原本是上一代的事情,却让我们被迫背负了,有时候命运尽出奇招,让你根本躲都躲不过,我曾为了你打算放下过仇恨,可是在遇见楚媛以后,我才发现命运之所以被称为命运,其根本在于我们根本掌控不了大局,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爱你的,只不过你我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悲剧,亲自去动手算计自己深爱的人,我比下地狱受尽诸刑都煎熬,可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我深深一笑,然后有些可悲的看向他,我说:“命运之所以被称为命运,其根本原因是它对谁都公平,你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而你们那可笑的恩怨究竟是谁和谁的恩,谁和谁的怨,你真的弄清楚了吗?”。
苦苦追寻的凶手,仇人,如果从一开始就错了方向,那么这一路的得失该是显得何其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