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近左手受伤,才不得不如此。但是助教主动提出,今后帮我书写板书,在此,特别向助教表示感谢。”
我在一片零落的掌上中慢步踱上台去,一点惊讶的感觉也没有。路过萧律时,我很客气地冲他笑了笑,然后恶狠狠地一把夺过他递给我的教案。
之后的整整一个上午,我都举着手臂龙过。大型阶梯教室的黑板是上下推拉式的,整整一面墙上总共有六大块。将它们填满第一遍时我的右手已经开始哆嗦,然而,根本没让我稍稍歇上片刻,萧律就将最早用过的那块擦了个干净,非常及时地为我腾出新的抄写位置来。
我看着他那平静而又温和的脸庞,极其想要咬人。这是什么年代,怎么会有人准备板书的教案执着于如此低下的效率,他怎么没让时代浪潮给淘汰了
直到距下课还有半小时的时候,萧律才终于放过了我:“这节课的内容就是这些,现在请大家翻开教材,解答课后习题的第三道,十五分钟后讨论答案。”
我抖着手将粉笔丢回黑板槽中。我现在右臂的残疾程度,大约与萧教授的左臂有得一拼。接下来这两个月,我的创作进度必定是要废了。保守估计,我这手臂的恢复时间需要一周,而一周以后又是下次课程,那便是再废一周。如循环往复,直至我毕业或者没能毕业为止。
转过身,萧律就在不远处的讲台边对着我瞧。我没理他,而他竟然不痛不痒地轻飘飘来了一句:“辛苦。”
还挑衅我瞬间怒火中烧,冷着脸低声阴森道:“呵呵。”
说罢,我便扭开视线,懒得与他再多费唇舌。但这一扭不要紧,竟叫我看见了后门口处轻手轻脚进入的任清。他明显也看到了我,还悄悄对我挥了挥手。
我一愣。他怎么来了我不禁回头去看萧律。他只淡淡向门边瞧了一眼,便再没什么反应。
我回到座位上,忍不住好奇又向后门看过去。任清就坐在那里的一个空位上。正对上我的目光,他对我举了举手中的手机。
我冲他点点头,从包里摸出静了音的手机一看,一条微信正好蹦出来:字很不错。
我暗自苦笑一声,埋首桌下回道:体力活。学长怎么来了
不一会儿,又一条微信冒了出来:有报告找萧老师签字,恰好也有事找你。
找我我诧异地又看了任清一眼。他冲我笑笑。我皱着眉头想,他找我能有什么事情
正想着,一不小心,我正对上萧律极为冷淡的深黑眸子。那里面分外寂寂的颜色让我心下一惊,同时手下不稳。然后,“咔嚓”一声,我的手机光荣扑街。
我连忙将手机捞起来,翻转过来一看,整个触摸屏幕竟像糊了层细密的蛛网一般,任我怎么戳也不给任何反应。我绝望地闭上眼。苍天,在这个负债累累的节骨眼上,我哪有钱去换个好几百块的屏幕
浑浑噩噩好容易盼到下课铃响,我有气无力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琢磨,到底要不要去碰我家老头给的巨额生活费
头正痛得厉害,任清突然出现:“夏镜,你刚才是不是掉了东西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面前笑笑,“刚才学长说有事找我”
“是,”他点点头,“不过我要先找萧老师签个字,夏镜你先等我一下。”
“好。”我收拾完毕,便远远站在讲台旁边,看着任清把一叠报告递给了萧律。
只听他道:“萧老师,这是今天下午要提交的报告,您看看有没有问题。”
萧律没有说话,只用右手一页一页将那报告翻看了一遍,然后随手拣起一支钢笔,很是连贯地在末页划了几笔。
我本没有多么在意他的举动,但就在他十分熟练地单手扣上钢笔的笔帽时,我忽地觉察出异常。一个箭步上前,我横空拦下了任清去收报告的手,将目光死死盯在萧律方才签名的地方。
黑色钢笔划过的痕迹清俊、挺拔而又力透纸背,是极为刚毅漂亮的字体。我从齿间一个字一个字地挤道:“没想到,萧老师右手写字竟也是如此漂亮的。”
“是啊,”一旁的任清手被我拉着,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温声附和道,“萧老师虽然惯用左手,但即使右手的字迹也是少有人能及。近来课上,萧老师都是用右手给我们写板书,不了解情况的同学居然根本看不出,萧老师平日竟是少用右手的。”
我缓缓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萧律,慢声道:“是啊,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右手居然还能写板书。”
可萧律却像根本没听到我的讽刺。他淡漠的目光一直钉在我阻拦任清的那只手上,那眸色黑洞洞的,很是令人心悸。
我原本出离愤怒的心情被他的眼神干扰,竟情不自禁地垮了下去,全部变为惶恐。我又一次想到了昨晚与莫非的那段对话。如果她是对的,那么现在的情形对萧律来说,会不会又是一种刺激
我慌忙一把将任清拉下讲台。任清非常诧异地望着我:“夏镜,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结结巴巴地答道,“那个,学长你好了吗你不是找我有事吗我们、我们边走边说好不好”
“好,”任清冲我点点头,既而转向萧律道,“萧老师,那我们先走了。”
我闻声急忙转身向外面走去,却听见任清又在后面将我叫住:“对了夏镜,先等一下,这件事你大概还要先征得萧老师的同意。”
我脚下蓦地一滞。究竟是什么事情,居然还需要萧律同意而且还是有关任清的,他能同意
我心惊胆战地扭头,只听任清道:“夏镜,你上次不是与我说起喜欢印象派画作么最近国博正好有一个印象派画展,从海外运来许多名画。今天是展出最后一天,我这里正好有两张票,你想不想过去看看”
“真的假的”我一时什么都忘了,“那个票我抢了两个通宵都没有抢到任学长你要不要这么伟大”
“只是恰好有人转赠,”任清温和地笑笑,“你喜欢就好。只是那展览今晚七点结束,从学校过去又不是太近,所以不知你下午要不要工作是不是需要向萧老师请假”
我迫不及待地转向萧律,双手合十做出一个请求的姿态,只差没给他鞠躬。
“很想去”萧律淡淡问了一句。
我玩命点头。
“几点”
任清向我使了个“成功”的眼色:“总要三点以前出发时间才能够用。”
“可以。”
“谢谢”我转向任清,“任学长,大恩不言谢,我还是请你吃饭吧”
“好啊,”任清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与任清一同离开时,只觉得心里的喜悦几乎掀翻了三教略显破败的房顶。大约就是太过忘形的缘故,我忘记了自己对萧律那疑似心理问题一直默默提着的警醒,更忘记去看身后那道深重而又灼灼的黑色目光。
在办公室憋到两点半,我再也按耐不住。一边哼着小曲儿,我一边“刷”地拉开办公室大门。可惜,我刚出门,便一头撞在了“墙”上。不,大概还不如撞在墙上。
我跌跌撞撞后退了好几步,惊魂未定:“萧萧、萧”萧律怎么在这儿而且,他直挺挺地堵在门口做什么有事怎么不进来
他还是那副永世不变的清冷模样。他右手中捏着个盒子,也不说话,就那么眸色沉沉地望着我。
我被他盯得心里发虚:“您找我有事”见他冷着脸不回答,我只得侧身试探道,“您要进来吗”
他又看了我两秒,绕过我进了办公室。我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将门关上。看此刻萧律的脸色,关门多半会是个明智的选择。可是谁能告诉我,他这又是怎么了
关上门,我一转身,却差点再次撞上萧律。我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紧紧贴在了门上。
谁知,萧律的脸色更差了一点:“夏镜,你就这么怕我”
“没没有。”我讪笑道,“您您多虑了。”
萧律神色未动,但他的胸口明显微微起伏,声线更是前所未有的低冷:“夏镜,我说过,不要对我撒谎。”
这一刻我非常泄气,突然觉得有必要快刀斩乱麻,斩断我们之间莫名其妙形成的一坨死结。于是,我尽可能不卑不亢地坦诚道:“是,萧老师,我是有些怕您。因为我犯了许多错误,所以怕您责怪。”
“夏镜,我几时说过责怪你的话”
“您确实没说过,”我感激道,“方才课上确是我态度不好,请您不要介意。”
萧律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我没有介意。夏镜,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做了个深呼吸为自己打气:“萧老师,因为开头是我犯错,所以现在我必须认罚。但由于能力所限,有些事情我确实做的不好,于是再次犯错,导致您进一步罚我,而我则又一次不能让您满意这样下去,好像有些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意思。所以,如果有什么我实在做不到的地方,希望您能谅解,而且千万不要因为我的错误而气坏了自己,更不要牵扯到无辜的旁人。”
萧律眼里的黑色骤然比方才更浓重了许多。他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冷凝:“夏镜,你绕了这许久,原来只是为了任清。”
“我不是为了任学长,我只是不能害了任学长。”我无语地辩解道,“萧老师,或许是我想多了,但这两天,我总觉得您由于我而对他生出了偏见。他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助我,所以请您无论如何不要因为对我的不满,而对他产生误会。”
“对任清有误会的不是我,而是你。”他一字一字慢慢阴沉道,“夏镜,任清给你一点小恩小惠,就是单纯的好人了么还有,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萧老师,你是一定不肯听么”
“误会小恩小惠”听到我与任清单纯的同学情谊居然这样被他污蔑,我再忘了害怕,只觉得怒火中烧,“萧老师,我对任学长有什么误会他用心帮助我,怎么就不是好人了倒是您,您当初诓我您是学生的事该怎么说强迫我做助教的事又要如何论
“还有,您右手明明能写板书却骗我写,您就是好人了么我不过是个助教而已,却要天天八个小时受您奴役,这也是好人做出的事情么还有萧、律我非常想知道,直呼其名是您对所有学生的要求么”
萧律深黑的眼里波涛汹涌。不过,我的最后一个问题让他明显一愣。
见他被我噎住,我顿时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萧老师,任学长是您的博士,却也称呼您为老师,怎么从未见过您有异议您怎么就单单对我要求特异,还每每必以扣分挂科作为威胁您的用意到底何在是想让我无视长幼尊卑想让其他同学觉得我不恭不敬还是想让大家对我侧目而您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您究竟是多讨厌我,才一定要对我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我越说越激动,后来竟一发而不可收拾,为这一周来积蓄的所有怨气找到了出口。其实我对萧律当真没有多少意见。然而,有时候情绪其实是很怕渲染的。明明可有可无的事情,说出口稍微一夸张、一烘托就显得无比尖刻、无比严重,连声调都不知不觉拔高了一个八度。
萧律一动不动地注视了我很久。然后,他轻笑了一声,然后温声道:“夏镜,你总说我蛇蝎心肠,可我还是没有想到,我在你心里竟不堪到如此的程度。”
我有一刹那的后悔。方才的话全是气急攻心之语,完全算不上真心。他虽有怪异之处,我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人品。只是他刚质疑了我,我情不自禁想要质疑回去以泄心头之愤,可如现在这般安静下来,倒像我极大地伤害了他。
未等我这边后悔完毕,只听他继续轻声道:“不过夏镜,其实你是对的,我本就是个不堪的人。”说完,他又静了一会儿,然后将右手一直捏着的那个东西递到我面前,“拿着。”
我定睛看过去,发现竟是一支手机。是我用惯了的苹果,不过当然不似我那支是四年前的老款,而是最新的样式。
我疑惑地抬头去看他的表情。他垂着双眸,脸上平静无波:“晚上出门不能没有手机。”
我瞬间感到震惊、不安而又愧疚。他是看到我摔了手机,所以特意送来的吗回想起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我霎时无地自容:“萧老师,我”
“是闲置不用的,你手机修好后还我。”话毕,他将手机往我手中一塞,再也没有正眼瞧我,径自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我这一下午过得异常混乱,甚至连那些心心念念了多少年的精美画作,都无法让我全然收敛心神。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与任清一直在国博逛到闭馆。
只是看着看着,我的神思便会溜到不知所踪的某处,所以总不能沉静地欣赏。甚至有时画作中的人物会突然晃过萧律的模样,让我十分一惊一乍。
旁边突然有人递来一瓶水。我顺手接过,对任清笑笑:“谢谢学长。”
“是不是累了”任清很是关切地对我道,“要不要去那边坐一会儿或者实在舍不得离开,那便靠一靠我好了。”
“啊”我顿时向旁边撤了一步,“任学长玩笑了,这这这怎么能好意思。”
“夏镜。”任清的表演突然变得很郑重,“不要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追求你而已。”
“噗”我口中含着的一口水成喷射状,冲着任清飞舞而去。
任清一个飞快闪身,堪堪避过了我无情的袭击。我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很是惭愧地细声道:“任学长对、对不起啊。”
任清倒像不以为意的样子:“夏镜,我就让你这么受惊吓吗”
“不不不,”我连忙否认道,“任学长,我只是一时没有心理准备”
“我明白。”任清温和地安慰我道,“夏镜,我不想让你有任何压力,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那个任学长,我”
“没关系,你不用马上回答我。或者你目前不愿考虑这个问题也无所谓,只是夏镜,如果你有一天想要考虑了,请把我放在前面考虑,可以吗”
这一刻,我眼中的任清几乎和陆泽哥哥重合成为一个模样。他们的长相其实很是不同,但却是极为相似的温和有礼。而他们的厉害之处在于,不论他说什么,都是在为你考虑,绝不会让你产生一丝一毫被强迫的感觉,又在同时让你完全不能将他拒绝。
我突然感到非常恍惚,仿佛受一股莫名力量的牵引,不得不点了点头。任清对我笑得非常温暖:“谢谢你,夏镜。”
我有点想哭。这么多年了,凡是涉及陆泽哥哥的事情,还是完全不受我思想的掌控。我做人怎么能失败到这种程度
一阵悠扬的乐声突然充斥了整个展馆。任清抬手看了眼时间,道:“要闭馆了。夏镜,你饿不饿我们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嗯。”我点点头,只觉得对任清愈发愧疚。我明白不论是谁,都不应该把一个人当作另一个人的替代品。然而陆泽哥哥对我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很多时候大到不受理智的约束。
“走吧。”任清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我的手提包,引得我不由自主地一滞。
发觉我的反应,任清停下动作,认真地看着我道:“夏镜,从莫非刚刚介绍我们认识时起,我就对你印象很好。不过你们的课业一直都很紧张,你也从来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想来是没有精力考虑感情的问题,所以我也从未向你提过。现在你也过了课业上的难关,我又有机会能够帮助你,我一直将这当成上天给我的机会。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回应,只要允许我对你好就可以了,行吗”
我知道我不应该,但是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几乎就要答应他了。因为我真的觉得是陆泽哥哥在对我讲话。如果真的是陆泽哥哥这样对我讲话的话,我大概早就乐出毛病来了吧
“夏镜”
直到任清又唤了我一声,我才终于回魂,有些局促地答道:“啊呃,学长,那个我想去下洗手间。”
“哦,”任清温和笑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好,那个我用一下这个包。”一边说着,我一边将他手中的包扯了回来,然后向着洗手间的方向落荒而逃。
我在洗手间里冷水扑面了半晌,又在手提包里胡乱翻腾了好一阵,终于将萧律丢给我的那部手机翻了出来。
我恨恨盯着它一会儿,最终将自己的手机卡安了进去,然后按下开机键。我本想很有骨气地不用这部手机的,带着它仅仅是以防万一。但是现在,我必须与莫非念叨上几句,否则实在无法出去面对任清。
我给她拨了通电话过去,结果才响一声便被掐断。我郁闷地狠扯了几下头发,然后点开短信,猛敲了下去:任清画展,晚饭不归。遭遇表白,想起陆泽。如何是好
在洗手间继续磨蹭了几分钟,手机却一直静悄悄。实在不能再拖,我只得将手机捏在手里,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任清远远便迎了上来,再次接过我手中的包包:“想吃什么西单还是王府井都很近的。”
我想了想:“去西单好了,大悦城里有家店不错,恰好我一会儿也要去那边看个东西。”
一号线地铁永远处在高峰期。不知是不是表了白的缘故,路上任清不再似来时那样与我保持距离,而是很贴心地将我护在他的身边。这样的距离让我十分别扭,却又碍于汹涌的人潮而实在无法避开。
我正暗自向角落的地方挪着,一直捏着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我瞥见莫非的号码,便飞速接了起来,咬牙道:“你怎么掐我电话”
“镜子”莫非在那头竟是反常地急切,“你与任清在一起”
“是啊,”我看了一眼旁边的任清,“怎么了”
她没理我,却急急反问道:“你们还在看画展”
“没有,已经出来了,准备去吃饭。”我莫名其妙道,“你怎”
“闭嘴”莫非大喝一声将我打断,“听我说”
我被她吓了一跳,登时噤声,只听莫非疾声道:“不许与他吃饭,回来”
“呃”
“镜子,”莫非极端严肃,“我现在说话任清会不会听见”
我环视了一下嘈杂的车厢,又瞟了一眼任清,隐秘道:“不。”
“那镜子你好好听着,”莫非咆哮道,“任清知道了你的背景,想要利用你拿奖学金,你立刻、马上给我离他越远越好”
“什么”我拼命压低声音,才让自己没有尖叫出来,“怎么可能”
“是我亲耳听到的”莫非明显已经怒发冲冠,“方才我在社团的储藏室里找东西,正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