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宝藏的传闻听得太多我已经不想听了,但见兰卡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加之我也无事可干,便摇摇头道不知。
话音刚落,兰卡爹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弹起来,口水乱喷、激情澎湃地跟我讲了这个烂俗到掉渣的宝藏传说。
说是前朝有一支异常神勇的军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为皇帝立下汗马功劳。然而功高震主,带领这支军队的将军终于被皇帝所猜疑,皇帝就不怎么重用这支军队了,君臣二人的嫌隙便愈发大。后来边关战事又起,旁的军队实在抵挡不住,一路溃败下来,皇帝没办法,又重新启用了这位将军和这支军队,他们倒也争气,一连收复一十二座城池,将敌军拒于国门外。捷报连连,举国振奋,皇帝却苦恼万分,担心这位将军如今军功更甚,日后若拥兵自立,自己会无力抵抗。一连担心了几日,皇帝想出了个蠢办法——他断了这支军队的粮,想逼将军交出兵权以就范。这个消息被敌国在朝中的奸细透漏了出去,敌军再次大举进攻,内忧外患之下,这支军队和这位将军终于没能抵挡得住,全军覆灭了。
“将军和军队里的将士们死得冤,魂魄化为阴兵,守护着这座城池以及当年一路收复失地所得却来不及上交的财宝,喏,季公子你有听过吗,每逢阴雨连绵时,大漠里的操练厮杀声?据说那便是将军带着将士们出来练兵呢!”随后,兰卡爹以一声感叹结束了这个无聊的故事,“当真是良将拼尽,佞臣满堂啊。”
我听着有点耳熟,就回想了一下,记起这也不过是两百多年前的事,貌似是叫符国,传位八代,除了先前那几个勤政点,后来的一个不如一个,变着法儿地往昏君的道路上狂奔,搞得君臣离心民不聊生,气数早就该尽了,最后那个亡国之君其实还算是个机智的小伙儿,的确干出了点政绩,也打赢了不少仗,奈何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符国早已是一位病入膏肓的老人,那小伙儿再怎么寻医问药,也不过能让这老头儿多苟延残喘几日而已,回天早已乏术。也该他倒霉,轮上了个亡国之君的位置,不偏不倚又弄死了一位名声赫赫的大将,于是骂名接踵而至,之前为国家做的那点贡献瞬间一文不值。
依我过来人的眼光来看,这皇帝未免真有那么差,那将军也未免真有那么好。然而世事早已如烟云消散,当时我亦不在符国,其真相究竟如何,又有谁知道呢?
见兰卡爹还欲在前朝政事上高谈阔论一番,我赶紧随意附和几句,然后道自己尚有要事在身,匆匆离开了客栈。
我当然不会有什么要事,所以即使出了客栈,也只是四处闲逛而已。西域之国,大漠腹地,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虽说几千年来,沧海桑田,变化自然无穷无尽,但这千般变化,于我看来,早已平淡无奇。
我漫无目的地到处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这座小城,城外是荒无人烟的戈壁,只远处有一丛蓬草,一截枯树,两只寒鸦。我难得的心生茫然,差点就怀疑起人生来,还好很快又回过了神,然后朝一座巨大的土丘走去。土丘看着近,实际上却远,待我走到它跟前再回头一望时,发现那座小城在我眼里已经缩得很小了。我在土丘的背光处坐下,望着天空发了会呆,然后又不知怎么想起了兰卡爹讲的那个阴兵的故事。
史实是有的,阴兵一说应该是当地百姓为将军不平,加之大漠里常有奇异的风声,便捏造了一个阴兵的故事。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我没有闻到任何阴气,而且这个年头,想化个阴兵哪有这么容易,更何况一化就是一群。
莫约是昨晚没睡好的关系,虽然我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但困意依旧缓缓袭来,前面说了我对于睡觉的地方不是很讲究,也懒得动,就靠着土丘开始打瞌睡。期间时间流逝,天渐渐转暗,温度开始下降,我拢了拢衣服,继续意识模糊地睡,一觉醒来天已十分昏暗,冷风吹得嗖嗖的,我拍拍灰尘站起身来,重新向小城走去。
踱到客栈门口时顿觉气氛不对,原本生意寥落的小客栈此时竟坐满了人,清一色的黑衣蒙面佩刀客,气场着实强大。我反应过来这群人可能就是昨天晚上来的那群十分挑剔的客人,也无所谓,之下意识地朝柜台望去,想看看兰卡爹现在还撑得住否,却发现还有一个人背对着我站在柜台前,也是一袭黑衣,款式却同蒙面人们明显不同,那人身形高大挺拔,将兰卡爹遮了个严实,我看不分明,正想淡定自如地走上前去看个究竟,却听兰卡爹问了句什么,台前的黑衣人就轻声报了个名字,“顾孟宗。”
声音冰冷低沉,是口好嗓子。
我突然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鬼差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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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当时在空桑山,幽光,冥火,蓝焰,蔚为壮观的景色实在适合一场大戏的落幕。彼时我怀着唱戏唱到结局,大功告成功成身退,回首望俗世的心态做看破红尘状,鬼差小哥却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果真不记得我了”,语气颇有怨妇嗔怒之感。
见我愣住,他叹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睛道:“我是顾孟宗。顾盼的顾,孟宗哭竹的孟宗。”见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又道:“孟宗哭竹的典故,你还同我讲解过。”
这时我终于反应过来了,听口气,鬼差小哥与我还是旧相识,只是。。。。。。我想了想,看一眼鬼差小哥认真的脸,又想了想,再看一眼鬼差小哥的脸,终于委婉道:“这位小哥,孟宗我知道,孟宗哭竹的典故我也知道,顾孟宗我就没印象了。你。。。。。。确定你认得我?没有认错人?我的脸很大众的!”
鬼差小哥的脸色变得有些差,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继而“嗖”地消失了。
我无所谓地撇撇嘴,心想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不就是认错个人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脸黑得跟只起尸的粽子似的么?
那时脑海中还自动放了一张鬼差小哥和粽子的对比图,我记得我还很得瑟地笑了。
现在,粽子正负手而立,回过身冷冷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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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卡爹从粽子身后哆哆嗦嗦地探出头来,见到是我,顿时眼里射出两道求助的光。我迫于无奈走到柜台边,冲满面冰霜的粽子笑了一笑道:“顾小哥,好久不见。”
兰卡爹赶紧接下去道:“哟,这么说季公子和顾公子还是旧相识!他乡遇故知,这可真是大喜啊哈哈哈!两位今日得此大喜,可一定要好好地喝上几杯!兰卡爹笑得特别大声,试图以此缓解店里凝滞的气氛。
顾孟宗只看着我,冷冷地不说话。
我正想接下去附和兰卡爹说点什么,已经入座的其中一位黑衣蒙面人突然阴阳怪气地道:“掌柜的,方才我兄弟问你要酒你道是你店小酒少,酒已告罄了。怎么,没酒给我兄弟,却能给这两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白脸?”
我立时有些紧张的看着粽子,以为他会暴怒“你他妈说谁是小白脸?!”,对方自然回答“老子他妈说的就是你!”于是双方人马便扭打在一起难舍难分死伤无数。
不过我小瞧了粽子,人家淡定得很,没什么反应,免去了我收拾残局的麻烦,这让我十分欣慰。
于是我便试图当个老好人打圆场,“这位兄台这样说却是误会了。您几位身娇肉贵的,当然要喝上好的佳酿,掌柜的店小好酒少,自然供应不起。我们这些人皮糙肉厚,配不得喝好酒,随意几杯土酒就能打发,图个痛快而已。”
我自以为这番话已说得够低了,哪知人的脾气果然千变万化难以揣测,那蒙面人一听竟勃然大怒操刀而起,用刀尖指着我道:“你他娘的竟然敢嘲笑老子!看老子不砍死你!兄弟们!上!”说罢,一群黑衣蒙面客举着大砍刀朝我蜂拥而来,霎时间,小小的客栈内喊杀震天。
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兰卡爹已经按照传奇小说里掌柜的黄金逃生法则躲在了柜台下,虽然双手抱头瑟瑟发抖,但还是不停地朝外面偷瞄,想必如今武林梦已圆,此生都圆满了。再一看粽子,这小子动作更快,不知何时已绕过“战场”,寻了张有酒有菜的空桌子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杯酒,此时正撑着下巴悠闲地观战。
我心想这俩家伙就是靠不住,好在我也没指望能靠他们。于是我一边躲着砍过来的刀锋,一边赔着笑对方才那个黑衣人道:“这位兄台,在下当真没嘲笑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们为寻宝藏需得在此长期扎根,未免当地百姓多生事端,要先来一场杀鸡儆猴。只是我不是这儿的人,生平也没干过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你这就要杀我,我觉得挺冤。”
蒙面兄台的心思被人戳中,当下羞愤难当,也不多说,只是卯足了力气向我砍来。我见他冥顽不灵,也只能摇摇头叹口气道一声“朽木不可雕也”。
坦白说这帮人的功夫都不错,一个个刀耍的有模有样,组起队来威力更是翻了好几番,一般人遇上他们铁定得栽,只可惜,这几个小鬼选错了立威对象。我一个活了几千年的人,不至于连这几个小鬼头都搞不定,只是兰卡爹还在,我不便用法术,而且因为天性懒散,光学法术已经要了我的老命,贴身肉搏十八般武艺我哪样都不会,只能有一招没一招地接着,正思考着怎么脱身,粽子出手了。
我以为粽子会从身后“刷”地抽出一条拘魂索,然后凌空一甩,十几个蒙面人便顿时倒地,魂魄统统被他捏在手里,完美收官。
可实际上,粽子没用任何法器。他右手稍一下垂,便有一柄乌黑的长刀自他袖间滑出,无比自然地握住刀柄,起身,刀锋一横,离得最近的一个蒙面人便一命呜呼。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呆呆地黏在顾孟宗身上,他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抬手又是一刀,又一个蒙面人倒下。
所有人瞬间惊醒,剩下的蒙面人立刻抛下我不管,疯了一样朝粽子看去。粽子依旧面不改色,手中刀锋横转,身形鬼魅,我几乎看不清他出刀的手法,更别说那些凡人,没两下,十几个蒙面人全部玩完,血溅开一大片。然后我看见他从腰间取下一个挂着的精巧的瓶子,打开,十几个蒙面人的魂魄全被吸了进去。
将瓶子挂回去,右手随意一抬,收刀入鞘。
顾孟宗面色冷然,额角沾了一点血,眉眼锋利。
依然完美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