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在三更时分便醒过来。他将身下的木柴抽出,在裸露的地面上挖掘起来,下了一夜雨,地面潮湿松软,只一会儿就挖出一个一尺多的深坑。
他将那双破靴子,棉絮团,还有那张粗糙的miàn jù扔进坑里,填上土掩埋起来,夯实。随即开始抽出四周的木柴,将这个容身的洞窟一点一点填充,直到只剩下可以稍微容身的地方。
他静静的蜷缩在仅可容身的柴堆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周青睁开眼睛,露出警惕之色。
脚步声在他藏身的柴垛面前停下,来人警惕的打量一眼四周,嘴里发出两长三短的蛙鸣声。此刻夜雨已歇,四周蛙鸣阵阵,不仔细听很难分辨。
蛙鸣刚落,周青便推开洞口的木柴,钻了出来。
“怎么样了?”刘石头眼睛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没有安睡。一见到周青便迫不及待的开口询问。
周青没有回答他,先是扫了周围一眼,这才冲着刘石头点了点头。
刘石头顿时大喜,正要开口说话,忽然看到周青伸手在嘴上一嘘。
刘石头脸色一变,仔细听去,一阵隐约的交谈声从远处飘入耳中。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动手,将眼前的柴洞飞速填充起来。好在周青身躯瘦小,所占不大,几乎转眼间就填满了。
两人各自抱了一捆木柴,慢慢向外走去。
黄德贵是在早上被人发现的。据说黄公公当时面如白纸,已然人事不省的昏死过去,要不是太医院的胡神医及时感到,十有**就死在那里了。
就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上扔了一块石头,整件事迅速蔓延扩散开来。
司礼监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阴沉着脸听身前中年太监禀报:“那黄德贵被人发现时,已然昏迷不醒,大小便失禁,最为严重的是双腿断折,似是被人生生打断。”
听到此处,老者不由皱了皱眉,似乎想到大小便失禁的恶心场景。
中年太监讲到此处,停顿不语,似是在等待老者下令。
“传话下去,此事不得议论,如有私下造谣生事者,立时杖毙。”老者冷冷说道。
“是,属下立刻去办。”中年人闪身出门。
老者沉目思忖片刻,开口吩咐:“备轿,我要见皇上。”
此人叫王瑾,乃是司礼监掌印,宫内一等一的权势大太监。在宣宗小时便陪伴左右,朝夕相处,感情很深,很是受朱瞻基器重,感念其年纪大了,行动不便,特御批准其宫内乘轿的殊荣。
盏茶之后,王瑾便已在乾清宫外等候,禀报的太监飞快奔回,大声道:“皇上宣王公公觐见。”
王瑾看了对方一眼,微微一笑。小太监顿时受宠若惊,脸上露出一丝阿谀之色,讨好道:“王公公慢走,地面刚被打扫过,有些湿滑。”
王瑾微一点头,不再言语,跨步进入殿中。
“老奴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大伴请起,来人,赐座。”
“谢陛下。”
王瑾谢恩完毕,在一旁小太监搬来的一个锦墩上斜斜坐下,这才看向朱瞻基。
明宣宗朱瞻基生的修眉俊目,鼻梁高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样貌很出众,只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远不如表面那么健康。
见到王瑾,朱瞻基笑了笑,道:“上次赏你的高丽参可曾用?”
王瑾素来有腰腿疼的毛病,高丽参止痛效果不错。此时紧忙答道:“回陛下,高丽参老奴已用过,效果甚好,谢陛下恩宠。”
朱瞻基笑道:“王大伴若觉得好用,自可去内库支取,朕准了。”
王瑾又是一番谢恩。
两人说了一会话,朱瞻基这才问道:“王大伴今日何事来见朕?”
王瑾这才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朱瞻基听罢,眉头紧皱。
王瑾见状,立刻起身跪倒在地:“此事发生在宫内,是老奴之责,请陛下治老奴失察之罪。”
朱瞻基挥挥手,道:“此事缘由尚未查知,如何能怪到大伴身上。来人,召范弘觐见。”
此时距离大明开国只六十余年,不像明朝中后期太监专权厉害,司礼监和东厂均系一人。此时的司礼监掌印和东厂提督都是分开的,提督东厂的便是范弘。
不多时,一位身材魁梧,身着绯袍的大汉走进来。他虽然生的形象威猛,不过面下无须,也是一个太监。
“臣范弘参见皇上。”
范弘跪拜行礼之后,站到一旁,垂手而立。
“范弘,内宫今早发生之事你可知道?”朱瞻基问道。
“启禀圣上,关于内官黄德贵之事,臣下已得知,只是尚未来得及禀报陛下。”
“可有什么线索?”
“凶犯手段老练残忍,没人任何人目睹,加之昨夜大雨,臣下无能,到现在竟是没有丝毫线索。”
“居然敢在皇宫之内伤人,当真是无法无天之极。”
朱瞻基面色难看,说话间竟有些咬牙切齿。
这也难怪,皇宫大内乃是他的私属,天下重地,规矩森严,居然有人敢如此行事,当真是没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
“咳咳,咳”朱瞻基猛然咳嗽起来,脸上呈现出不正常的赤红。
“陛下!”“皇上!”
王范二人大惊,作势欲上前。
这时,从后面走上一个黑衣太监,低着头,伸手在朱瞻基后背轻轻揉拂了两圈。
朱瞻基面色逐渐转为正常,喘了几口粗气,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平静下来,盯着范弘慢慢开口:“着令东厂严查此事,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略一沉吟,朱瞻基接着说道:“不过再有数日便是太后寿辰,此事排查起来不可张扬,免得冲撞了太后的喜气。如有异常,可先与王大伴商议。”
“臣遵旨。”
“陛下万金之躯,定要多加保重,不要因为几个宵小之辈而气伤了龙体。”王瑾一脸关切的劝进。
“臣附议。”范弘紧跟着说道。
“无妨,朕还没有那么娇弱。”朱瞻基不以为然,见两人还要在劝,挥挥手,不耐烦道:“朕乏了,你等退下吧。”
接下来几天,在杖毙了几个管不住自己的碎嘴小太监宫女后,皇宫内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谁也不知道底下有多少暗流在汹涌。
黄德贵之事,除了最开始那天被传的沸沸扬扬,此后几日便立刻被下了封口令,就连他们直殿监,都被警告不得胡乱非议。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常。
但周青却感觉很不正常。
这种反常的现象透露出两种情况,一种结果是黄德贵真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上边没有兴趣查知,此事被压了下来。另一种则恰恰相反,天子震怒,下令暗中严查。
周青心里隐隐感觉后者的可能性极大。
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做到毫无线索,此时,他心里隐隐焦虑却又无可奈何。
他在这个大明朝的皇宫里可是毫无依仗啊。
而刘石头却恰恰相反,连续几天的平静似乎让他的警惕性大为放松,而大事做成带来的成就感和的兴奋感却没有消退,以至于几次想在周青面前谈论此事,都被其严厉的制止。
周青颇感无奈,只得郑重的警告他此事尚未结束,不要得意忘形以免露出马脚,这才让刘石头有所收敛。
接下来的日子里,随着太后寿诞的临近,大内皇宫里的各司衙门都忙碌起来。
直殿监更是将各处宫殿打扫的一尘不染,周青这个原本闲下来的人也被紧急征用了。
六月二十三,周青上午在内书堂读完书,下午便被分配到慈宁宫的一处偏殿进行洒扫清洁。
到打扫完整个偏殿,和他一起来的几个小太监早已离去。
周青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慢慢殿外走去。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夏日的黄昏,明亮而不浓烈,道道余晖笼罩在各个殿角,屋脊上,屋顶的金砖反射出一片金光,让人升起一种肃穆厚重之感。
周青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思不自觉想起穿越前的种种生活。快节奏的都市生活虽然折磨的人心疲惫,但最起码人与人之间表面上还是平等的。而现在呢,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太监,一个太监!而且还是皇宫里最低等的那种。
看来时代的主角是做不成了,不一定哪一天就飞来横祸或者东窗事发,自己就死于非命了。
这种生死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真是太不好了!
想到这里,周青连埋怨老天爷,咒骂命运不公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是非常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叹气?”
冷不防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周青转头看去,距离自己不远处,一个身着朱红色锦缎常服的小男孩正坐在台阶上扭头向他望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都愣了一下。
周青没料到附近有人,看其穿着装束不是宫里的小太监,那么,这究竟是什么人敢坐在这里?
小男孩发愣的原因则是没想到叹气的对象竟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