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候,李建生从车间转回来。林昊然放下手中的学习资料,李建生摆摆手,不用他起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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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昊,屠宰车间上午工作都做完了,下午也没啥事,想不来就不要来了,公家上班吗,都是混的” 李建生边换下工装边对林昊然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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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李叔,好,我等等洪波他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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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我先回家吃饭了,我们管理人员下午还得来车间晃晃,你走的时候门带好就成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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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李叔,你路上慢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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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 李建生步出办公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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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然,向前有客户请吃饭,过不来,中午就我们六个。”张洪波、李志勇、张秀芝、方丽娟都涌进了办公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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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见袁洁姐了,也喊上她一块,袁洁姐正在换衣服” 张秀芝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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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走出车间大门,袁洁已经在门口等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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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工厂门十几分钟就是饭店,饭店其实是屠宰厂的房子。原来华主任提议再成立一个xiāo shòu部,书记厂长也很热心,不过建成后一时又用不上。xiāo shòu部门是以后才出现的部门,计划经济时代,一般是不xiāo shòu的,猪肉都是调拨,凭肉券买的,放剩下的就处理,算是xiāo shòu,不过也处理不了什么了,给市里、区里大小领导逢年过节送送,职工再偷拿一下,很少出现库存。那时候职工其实也不叫偷,叫拿,领导吃肉,职工喝汤,在那种年月很正常,xiāo shòu的理念在那时候就太超前了,不像现在的企业,大小都要先有个xiāo shòu部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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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件亮堂堂的平房,正门挂着一个牌匾“双河市屠宰厂职工大食堂”。说是职工大食堂,其实是不给职工做家常便饭的,主要是炒菜,招待来屠宰厂来的各方领导,也包办婚宴,偶尔会有别单位的人在这请客吃饭,其实就是现在的酒店前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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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洪波举步就往食堂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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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吧,咱就找个小馆子搓一顿得了”林昊然纳闷,上班没几个工资,怎么能吃起这么高档的饭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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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他是换酒去的。” 李志勇拉住林昊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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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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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丽娟咯咯笑道:“你不看洪波出来扛着将军的,你以为他一会就吃成将军肚呀,里面包的是肉,换酒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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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洁白了林昊然一眼。“他呀,当兵当傻了,那知道这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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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张洪波出来,提着一个塑料袋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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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的大鳖头,十来斤好里脊,就给一瓶大曲,一瓶二曲,本来还想着换两瓶大曲呢,结果他想给两瓶二曲,好说,才给了一瓶大曲,奶奶滴,姓齐的都够赖孙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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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拾得麦磨的面,酒不都是一个辣味” 张秀芝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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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就齐鳖头那好换,一般小饭店,谁需要那么多好肉呀,人家都是吃肥的。” 方丽娟接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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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说说笑笑中走进临近屠宰厂的一个背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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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街上的生意正好,一股股葱油味道扑来。街口有很多摆小摊的,多是一些中原地带的面食,烧饼、各种面条,豆腐脑等等,露天放几张方桌,摆放一些小凳子。夏季,苍蝇乱飞,吃饭的也不讲究,都坐在方桌子面前吃喝,有些干脆凳子都不坐,端着碗蹲在饮食摊边上吃饭。往里走是几家饭店,都是一间门面房,前头用石棉瓦在搭出来一截,扩长一些,饭店显得有些狭长,阴暗。吃饭的人多坐在外面石棉瓦下吃饭,比较亮堂一些。再前面都是一些买菜的小商贩,整条街就是一个混杂的市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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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吃卤肉去,顺便看看西施。” 张洪波带头走在前面,大大咧咧地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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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女孩眼神交流一下,翻了一下女孩子交流的白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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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饭店都没有挂招牌,李洪波轻车熟路地走进第三家门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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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生意很好,外面石棉瓦下的桌子上已经坐满了食客。六个人绕过去,看见里面还有一个高方桌,四边放着四张长条凳。上面还有几个没有收拾的碗碟,应该是刚有客人吃完,还没有收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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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他们六人过来,拿着抹布就要走过来收拾桌子的一名shǎo fù赶紧打个招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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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几个来了,稍等,我把桌子收拾一下。”说完,展唇一笑,露出一抹动人的妩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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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ǎo fù年龄不大,看起来和林昊然的年龄差不多,一倌青丝只在头顶打了一个简洁的挽,鹅蛋脸,丹凤眼,一抹淡淡的眉,露出一抹动人的妩媚,浅绿色的连衣裙,腰间系了一个小碎花围裙,将她柔软的腰束的紧紧的,更加突出了胸部的高耸,裙摆下,纯黑棉sī wà紧紧包着她纤细修长的腿,黑色高跟鞋踩着水泥地,“蹬蹬蹬”迈着充满yòu huò力的脚步,走到他们跟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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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昊然不禁多看了一眼,袁洁伸出手,偷拧了一下林昊然的小臂,但也不好意思用力,就白了他一眼,林昊然悻悻然的退后了半步,退在袁洁身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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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ǎo fù利索地将桌面擦洗完毕, 张洪波点菜,他们五人坐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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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点什么?” shǎo fù问张洪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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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样,猪头肉,猪大肠,配上两个素的,炒豆腐,酸辣豆芽,六个人三大碗白面片,分成六个小碗盛了。”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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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先给你们切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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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店主要经营的是卤肉,橱柜旁边地上放着一个蜂窝煤炉子,上面放一个大铁锅,放着卤好的猪杂,下面小火温,不让肉凉了,上面罩着一个纱窗做的圆盖子,防止苍蝇。shǎo fù转身揭开盖子,拿出一块猪头肉切了一大盘,张洪涛也没让shǎo fù送,直接手接着放到吃饭的桌子上,回去刚好又把一大盘卤大肠端了过来。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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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慢吃,我进厨房把两个素菜炒出来。” shǎo fù进厨房之前还不忘打个招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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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上放着一壶筷子,放着一盘大蒜,一个醋瓶子,一小碟辣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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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吃吃” 李建生先给三个女孩分发一下筷子,又给林昊然和张洪波分发了筷子,坐下了开始剥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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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都不怎么喜欢吃蒜,就开始吃肉,他们三个男的每人剥了一头大蒜,把酒到上,三人到了一满杯,三个女孩都到了小半杯酒,一口肉,一头蒜的吃了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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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正吧,昊然,这几条街就数这西施卤肉店做的最正。”张洪波给林昊然介绍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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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丽娟在桌子下面踢了张洪波一脚。“是你给人家起的名字呀,西施卤肉店,你看上西施了,还是看上肉了。”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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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洪波讪讪笑道 :“肉好吃。” 然后转移话题。“昊然,这个店里的醋溜豆芽也可正,酸脆,也不知道咋炒的。”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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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分钟,shǎo fù就端着一盘醋溜豆芽放在桌子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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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快!”林昊然很惊叹shǎo fù的做菜速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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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ǎo fù笑笑,又退进了厨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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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溜豆芽果然好吃,六个人放下肉食,不一会豆芽竟然先见底。shǎo fù端过来炒豆腐,几个人已经不太饿了,就慢慢的边吃边闲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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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们一个汤。”shǎo fù端过来一大盆鸡蛋汤,又拿过来六个小碗,六个勺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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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林昊然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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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啥,小兄弟,以后多捧捧姐姐的场就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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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昊然刚要搭话,外面传来一声破锣一样的声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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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今天俺叔大食堂请客,跟俺装一兜卤肉,俺带回去,你知道的,俺叔就爱吃你这一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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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鳖甲来了,齐胖子的侄子齐大甲。”身边的袁洁小声对林昊然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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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昊然不得不佩服老齐家的遗传基因,这齐大甲也是三寸丁样的一个球形,小眼睛如同乌龟眼睛一样圆溜溜的,也是看不见脖子,头和肩膀连接在一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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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shǎo fù拿了一个大塑料袋子,给齐大甲收拾了一袋子卤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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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 齐大甲也不付账,直接拿着一袋子卤肉走了。shǎo fù也不提要钱的事,反倒陪着笑脸说:“你慢走,要吃卤肉就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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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咋不付账呢?”林昊然纳闷,袁洁在一旁小声对他解释。“这市里卖卤肉的差不多都得去咱屠宰厂去买杂碎,那齐胖子管着呢,那个卖卤肉的不巴结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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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林昊然索然无味。shǎo fù端上来六碗白面片,说是三大碗分的,还是大碗端上来的,除了略微稀一点,和大碗也没什么区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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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大伙吃面片的机会,林昊然抢着去付了账,一共七块一毛钱,荤菜一份两块五,素菜一份六毛,面片一碗才三毛。那时候的钱就是顶用,一张大团结就够一群人吃饭,要是现在,一张百元大钞,就够一个人吃了。林昊然掏出一张大团结,shǎo fù找了三块钱。张洪波见林昊然抢着付了账,也赶过去抢着付账,无奈已经结账完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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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你来,谁都一样。”shǎo fù甜甜地笑着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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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昊然打趣道:“好歹我是正式工,不能让你集体工掏钱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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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ǎo fù咯咯地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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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酒量不行,大曲喝完了,二曲没有动,张洪波就直接放shǎo fù那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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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瓶酒你帮我们放着,我不来回掂了,下次还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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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ǎo fù看了和他们认识,就“嗯”了一声,把二曲帮他们放在橱柜下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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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饭店,林昊然不禁问张洪波:“你和老板娘怪熟悉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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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熟悉呀,他弟弟和咱们一个厂的,冷库运行工,她进货在咱厂进的,也不远,面熟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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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他老公严打时候被敲脑袋了” 张秀芝消息比较灵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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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脑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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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枪毙。”袁洁解释到,林昊然恍然大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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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和那个齐胖子有关,他老公是个能人,偷偷倒腾猪呢,后来和社会上结交一群人,手脚不干净,偷来的猪羊啥的都交给他倒腾。不过,他也算帮着干的缺德活,农民一年养成个猪羊,就指望这些买油盐里,被这帮人偷买了。” 张秀芝说到。“不过齐胖子也够坏的,收猪时候装着不知道,后来严打的时候他揭发的,涉及金额竟然上万,社会上那帮人都不承认,都推到他老公头上,他老公就被那个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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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万元的案子,在当时来说,确实算是掉脑袋的大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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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呀,老公在庄上名声弄坏了,祝燕妃也没法农村待了,只能上城里找他接班当工人的弟弟。他弟弟就一个工人,有啥能耐,听说她还带个女儿。” 方丽娟也知道一二,就补充到。“她就在这市场上盘了个小店,平时他弟弟也来帮忙,一个厂的,也算熟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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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祝燕妃,祝燕妃,怪不得”。林昊然想起shǎo fù娇艳的笑媔和悲凉的身世,不仅心里戚戚然,感觉堵得慌,想起来欧阳修的《明妃曲》。随口吟到:“明妃去时泪,洒向枝上花;狂风日暮起,飘泊落谁家?红颠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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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洪波是个大老粗:“啥,弄地跟文化人样,文绉绉的,听不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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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昊然摇摇头,没有接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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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洁白了林昊然一眼,快速跟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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