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回家了,家的感觉真好。猫耳洞潮湿的环境,硝烟、战火……林昊然摇摇头,把这些残酷的记忆都抛到脑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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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周日还要给毕业班补课,中午依旧在学校吃饭,mèi mèi杨碧彤高一了,走进和母亲同住的房间开始学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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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是两室的房间,不到五十平方,两个卧室,一个小厨房,一个小卫士间。那时候物资匮乏,房子都没有多少功能性,没有客厅,每个人家也没什么家具,房间就是满足必须的睡觉吃饭功能,还有很多卫士间都是公用的,这样的房型已经是比较好的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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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屋的过道上摆着一个小方桌,四个小方凳。这方桌有多重功能,来客了坐在桌子旁的凳子上,吃饭了在这个方桌上吃饭,林昊然在家写作业,也在小方桌上写。小方桌上面放着一台收音机,它的机箱是木质的,深橄榄色,光滑滑的表面能照出人影。机箱正面是银白色的塑制板,板面左右上方镶着两只喇叭,外面是方形的黑色护罩,两个喇叭中间有一块有机玻璃,能够显示调频频率,面板下面是调频旋钮和音量旋钮,在家时候,母亲对他的学习要求严,林昊然就是用这台收音机收听广播节目,听外语讲课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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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房间,被母亲收拾的一尘不染,和他离开时没有什么变化。一盏小台灯放在床头一个高方凳子上,乳huáng sè的。小闹钟也上满了发条,滴滴答答地转着,浅蓝色的外壳,银白色的支架,圆形的钟盘,里面是一只扬首而立的雄壮大公鸡,闹钟响的时候,公鸡就会上下huó dòng脖子,发出打鸣的叫声,造型美观精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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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唯一的台式电风扇,也被母亲搬到自己屋里。虽然没有已经不好用了,但指示灯还亮着,里面会开机喷涌的花灯也坏了,但它那乳白色镶嵌huáng sè灯柱的身躯,草绿色的扇叶,亮晶晶的护罩,琴键式的开关,却很美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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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昊然躺在干净舒适的木床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眯缝起了眼睛,不觉就睡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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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昊,起床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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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轻轻拍醒了林昊然,睁眼一看,母亲慈祥的笑脸正盯着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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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放学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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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我提前回来了一会,在市场上买了点菜,饭做好了,出来吃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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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小方桌上发着刚炒好的饭菜,除了一盘时令青菜,还有一碟溜猪肝,一种浓郁的香气,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增。馍筐里是雪白的大馒头,小米饭还在锅里没盛出来,三个碗已经摆好了,单等坐下吃饭时候在盛小米饭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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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彤,出来吃饭呀。”林昊然去卫生间洗把手,就看mèi mè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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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他洗手的功夫已经把小米饭盛好了,等他们兄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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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装好书包就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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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风火火的林碧彤出来后,三个人开始吃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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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吃点猪肝,补补。”母亲杨绛把猪肝盘子往林昊然跟前推了推,自己夹了一筷头青菜。“妈,你也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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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你重男轻女,我哥哥一回来你就把好吃的让给他。”杨碧彤撒起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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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堵住你的嘴!”林昊然夹起一大块猪肝塞进林碧彤口里,林碧彤的嘴巴立即鼓胀了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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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丫头,慢点咽。”杨绛不仅莞尔。“还和你哥争呢,你哥刚回来,啥时候委屈过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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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碧彤咽下猪肝,喝了一口小米汤,伸伸舌头,做个鬼脸。“咱们家我就是小公主,妈和哥以后都得宠着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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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昊然和妈妈异口同声地说:“好,宠着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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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昊然又加了一句:“养成小肥猪。”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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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绛不由的笑出声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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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碧彤踢踢哥哥,装着生气的样子,没憋住,也笑了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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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母亲去刷碗,他们兄妹打开收音机,还没有调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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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然,昊然!””屋外传来一阵喊声,林昊然一开门,紧接着几个小青年一涌而入,把林昊然围在垓心,亲亲热热地问长问短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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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勇,洪波,向前!”林昊然激动地喊着朋友们的名字,和他们互相拍打着。屋外还有两个女孩。“秀芝、丽娟,你两个也快进屋,找小彤的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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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碧彤挤了过来,“哥,她两个不是找我的,是找你的,她们两个都接班顶岗工作了,和你以后是工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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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秀芝、丽娟你们两个咋不上学,接班了呢。”张秀芝和方丽娟和杨碧彤是一届同学,也就是初三刚毕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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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不是上大学的料,爸妈说,早上班,早挣钱,多上三年高中不还得当工人”。大学教育当年还属于精英教育,每年的录取率非常低,一般工人家庭的孩子都选择早点上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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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人,都是厂里的职工子弟,在林昊然当兵之前,是和他一块在社会上瞎混的铁哥们,一个家属院的女孩子怕受其他地方的坏孩子欺负,也跟他们一块上学,虽然不多说话,但也非常熟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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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过来了,来,坐会。”杨绛听到动静,从厨房跑了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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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师,不用了,我们喊昊然去看电视去,武打片,《再上虎山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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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还是多少有些怕老师,见杨绛出来,就拉拉林昊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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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昊然跟母亲打个招呼;“妈,我们几个去看电视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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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虽然有电视,但一般家庭最多有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厂大礼堂里是一台rì běn进口的彩色电视机,大多人还是去厂礼堂看电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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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勇的父亲是屠宰厂的电工,jiān zhí开电视,每晚七点开电视,十一点多没节目时候关电视,那年月的电视是有专人管理的,电视是很神秘的电器,一般人不能开关。电视固定在大礼堂尽头的隔间里,隔间打个洞,电视机摆放在一张办公桌上,屏幕对着大礼堂。打开的洞口做了两扇铁门,电视不开的时候就关上,锁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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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勇顺理成章地进厂后成了电工,替老爹开电视。现在六点多,到礼堂就差不多七点了,刚好开电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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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来到礼堂,礼堂前面早已经坐满了孩子,叽叽喳喳地在玩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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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勇打开洞口的铁门,打开电视,电视正播放新闻,几个人看着没意思,就出来坐在礼堂外面的长凳上,叙叙旧。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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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勇在路上就说了,接替老爸开电视,那就是维修电工。怎么样,哥几个现在都在哪混着呢?”林昊然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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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在哪,我和刘向前是小集体。”张洪波道,“你当兵走后,厂里就病退接班一批,不具备接班条件的子弟招了一批,自己厂里招的,算是小集体,我和向前进厂当集体工了,向前他爹是采购科长,他跟着在厂里接猪,轻松点,还能收个小huì lù,我就不行了,屠宰车间,杀猪的,屠夫,正式工不愿意干的脏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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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叫人尽其才嘛。”刘向前笑道,“你看看你,长得跟石磙一样,一把子力气,你不杀猪,谁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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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怎么不当正式工?”林昊然当兵打仗,对地方上还真不太了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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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正式工这么好当?”张洪波道,“你是转业军人,又有你爸的指标空着,连你妹接班的名额都空着呢,你不用管这些,你一进厂就是正式工。志勇、秀芝、丽娟都是老小,爸妈提前退休一个,接班成正式工了。我们要转正式工,得等老爹老娘有一个退休,或参加市里的招工kǎo shì,听说,市里的招工kǎo shì,黑着呢,没钱没权能招上,那就是走大运了,一般工人子弟要不接班,有点门道的区里招工了招个大集体。就我这小集体,还是厂里照顾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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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才45岁,等他退休,我自己就先退休了。”刘向前也郁闷地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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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愁什么?”张洪波道,“你爸好歹是采购科长,中层干部,平时还能收点小钱,家里算有点钱,如果有招工名额,你爸会不给你huó dòng,我爸就是一个工人,真正苦的是我们这种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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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洪波的话虽是这样说着,但对刘向前却没有一丝反感的意思,那年头,能收取huì lù,搞不正之风是人家的本事,自己没本事也不会怨别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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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向前估计也是认同张洪波的话,所以也没有反驳,而是直接把话题拉回到林昊然的身上:“昊然,你找人了没有,给你分了什么工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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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昊然道:“我杨叔找过办公室主任,说是给我安排好了,我还没打听会分一个什么工种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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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洪波道:“你不管分什么工种,也比我们强,正式工肯定不杀猪。你是正式工,一进厂就是45块钱。我们是小集体,干着杀猪的累活,一个月才23块,差不多你是我的一倍。就这些钱,财务科还不直接发给我们,都是我们老爸代领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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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向前说:“办公室主任人不错,挺正派的一个人,厂子里口碑不错,咱杨叔找他也算找对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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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丽娟说;“是的,办公室主任可好,厂里最坏就数齐胖子、齐肥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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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胖子?”林昊然对厂里情况不熟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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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秀芝说:“齐胖子就是副厂长,见个漂亮点的女的都挪不了步,厂里书记当家,但快退了,厂子本来就不咋管闲事,和书记退也就是年里年外,差不多。现在书记不在家,就是齐胖子当家,办公室主任毕竟是他下属,想对工人好点,齐胖子就用权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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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听我爸说,那个齐胖子可是有背景的,和市委一个领导是亲戚,要不会嫩牛,这厂子书记一退,这屠宰厂迟早他的当权,咱以后还得躲着点他呢。”刘向前接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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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娟,你就从了齐肥猪吧,谁让你长的好呢!”。张秀芝学着齐胖子在旁边挤眉弄眼。“咦,丽娟这闺女真不错,好好干,有前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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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丽娟娇嗔到:“死妮子,撕烂你的破嘴”,转身追打张秀芝。张秀芝躲在几人身后,故意拍着胸口,装着喘息道: “ 可要吓死人家了,你长得好看,冤人家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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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昊然打圆场,“好了,好了,别闹了,不就上个班吗,叫干啥干啥,管他啥齐胖子,齐肥猪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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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然,你是不是打仗被炸弹炸秀逗了?叫干啥干啥”张洪波纳闷地说,“你应该还有点退伍金吧?没全部花掉吧?还不赶紧去买点好烟好酒,晚上先提到厂长家去,齐胖子和办公室主任是对头,万一办公室主任说了不算,还有厂长说话,书记还是比较认可办公室主任,事就好办了。现在办事,就像打仗,你知道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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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我知道呀,我就是战场上下来的。”林昊然茫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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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过仗,是不是手*弹开路,二十响冲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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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弹开路还有,二十响是驳壳枪吧,军里基本不用了,我们用的是**自动步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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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向前说道,“二十响就是香烟,手*弹就是酒瓶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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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昊然恍然大悟,虽然林昊然的专业安置费还有很多,但他在部队养成的耿直的性格不好改变,他哈哈笑道:“我哪有钱给他们送礼,我不会留着钱娶媳妇啊?再说了,过两年我妹要上大学,也得留点钱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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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学?”张洪波笑了,“小彤的成绩是不错,上学那会你学习是拔尖的,烈士子弟保送当兵了,你当兵这几年,刚兴考大学,咱们屠宰厂就老张家儿子一个考上大学,今年高考,咱们厂的子弟连一个中专都没上,你还想着小彤能上大学?玄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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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昊然也没底了,那年月,考大学真的像考状元那么难。那时候的人都已经习惯于计划经济的模式了,基本上老子是当工人的还是工人,老子是农民还是农民,老子是干部,儿女就有出息的多些,成分虽然不提了,但新的阶级划分形成了,很难有人能靠考学改变命运的。就是工厂里的一个工种,一旦确定下来,就是一辈子,所以大家对分工种十分重视。后来城乡一体化,跳槽、打工什么的,那时候的人是想也想不起来的概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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