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家属院,林昊然开始看到一些熟悉的人,有些是厂子里的工人师傅,有些则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工厂子弟。这些人都知道他当兵转业了,都不知道他去拘留所的晦气事。大家以各种方式向林昊然打着招呼,有些人平平淡淡地说一声“到家了”,也有些人亲亲热热地过来,拉着他说会家常,叫他有空一定要去家里坐一坐,聚一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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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三层楼,红砖外墙,没有一点装饰,楼道里布满了各家的蜂窝煤、杂物。大白天楼道都有些昏暗,走路需要绕过各家的杂物,窄狭的地方只能通过一个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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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门上的绿漆已经斑驳,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白色的腻子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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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碧彤打开房门,林昊然放下包裹,还没仔细打量这个熟悉的地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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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先洗澡吧,一会咱爸还让咱两个去袁叔家吃饭呢”林碧彤催促着。“妈上班去了,茶瓶里的水都是满的,蜂窝煤炉子上还座着一大壶,妈让你洗洗澡,去去晦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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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间里,母亲已经将林昊然的内衣裤放在一个木方凳上,崭新的毛巾,还没开封的香皂,洗头膏放在卫生间窗台上,林昊然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什么都是母亲准备好的。其实他在部队已经习惯了冷水洗澡,兑好的温水洒在铺满身躯的香皂上,每一个毛细血孔都感受到这温和的亲昵,软玉温香抱满怀般,给人凭添了许多旖旎的情思。他脸上像孩子似地露出天真、满足的笑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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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彤在卫生间外面敲敲。“哥,咱爸刚过来,叫你洗完澡就去袁叔叔家吃饭,他掂的有酒,你就不用准备啥了,外衣妈也给你放你屋里床上了,我先找袁洁姐玩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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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好,我换好衣服也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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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是妈妈新买的薄款中山装,不加内里子的那种灰色立领套装,算是当时最时髦的衣服了。穿惯军装的他有些不适应,穿好走到立柜镜子前,照了照,还可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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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包裹里有黄大哥给的香烟和南方倒腾过来的小玩意,就打开包裹,提出来两条“万宝路”,用塑料带装上,拿了几个南方新巧的东西,放进裤兜里,锁好房门,去隔壁的家属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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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袁洁家门口,就见袁洁的母亲王巧珍蹲在门口收拾一条鲤鱼,袁洁和杨碧彤在择菜。王巧珍一见林昊然,便欣喜地喊道:“小昊过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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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昊然走到王巧珍的面跟前,王巧珍擦了一把手,站起了上下打亮着他,“哎呀,长高了,也长结实了,这中山装你穿着真帅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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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昊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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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上前线了,我和老袁都担心死了,小彤和俺家小洁天天嘀嘀咕咕,偷偷抹泪,一有前线的消息她俩就慌忙打听,就怕你有个闪失的,可咋整里。这会好了,这俩丫头也不担心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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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那是小彤,我哪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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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洁顿时臊得满脸通红,在一旁忸怩地小凳子上扭捏,不过林昊然可以看到,她的眼里真的闪着一丝泪光,看来她的确没有少替自己担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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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吧,进屋吧,把东西放下,喝点水。”王巧珍招呼林昊然进屋,二女也收拾一下择干净的蔬菜,跟着进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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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的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盘凉菜,杨大力和袁立志老哥俩正在吞云吐雾,闲聊着工厂的趣闻,林昊然走进屋,打声招呼:“袁叔、杨叔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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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立志从凳子上站起了,走到林昊然面前,像王巧珍刚刚做的那样,上下打亮了林昊然一会,又在他臂膀上拍了几下,满意地说:“嗯,五年不见了,大孩子也成英俊的小伙子了,真的长高了,长结实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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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巧珍笑眯眯的看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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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袁叔,我从部队回来,也没什么东西带给你,这有两条烟,你留着慢慢用。”林昊然把塑料袋打开,拿出那两条“万宝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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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还带什么东西?”王巧珍客套地说,不过,林昊然能想着给袁立志带东西,说明这孩子真的是懂事了,这还是让她很高兴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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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立志接过烟看了一眼,眼睛一亮:“这是万宝路,我见我们厂长一次拿出了吹嘘过,外国烟,咱这市面上不好买呀,好东西啊,很贵很贵。不行不行,我不能收,小昊,你自己留着吧。”说罢,他把烟又塞回了袋子,不过,林昊然能够看得出,袁立志的眼里有些恋恋不舍的意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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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昊然当然知道这是好烟,不过,他烟瘾不大,这东西反正也是没花钱别人给的,他觉得袁立志一家对自己一家人挺好,送再好的东西也是应当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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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叔,这是我的朋友送的,你看,我小小年纪,烟……咳咳,也没多大烟瘾,留着有什么用?”林昊然一边说着,一边拆开了一条万宝路,拿出一包递到杨春山面前,说道,“袁叔,你就抽一支吧,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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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立志见林昊然已经把烟拆了封,便呵呵笑着接过来,取出一支叼在嘴里,又取出一只给了杨大力,拿出打火机先给杨大力点上,然后自己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赞道:“不错,外国烟就是挺冲的,好烟。唉,我也算抽上小昊送我的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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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叔,你都留着慢慢抽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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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不用。”袁立志晃着手上那包烟说,“我留一包抽抽品个味道就可以了。”他随即压低了声音对林振华说:“小昊,我和你爸一人一盒品个味道就好了,你退伍回厂,这些留着送给厂长和书记,争取分一个好工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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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了免了,我给杨叔留的还有,吃完饭我在送过去,我啥都适应,给我分什么工种,我就干什么工种。”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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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你不懂,现在的门道多着呢,你想,都和你爸找的办公室主任一样正直,厂里道道多着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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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志记得林昊然当兵之前,还是一个稚气的大孩子,几年不见,变化真大,也懂事了,还知道拿烟过来,王立志欣然的看着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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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洁,给小昊倒点水啊。”王巧珍喊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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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洁慢吞吞地提起桌子上的茶瓶,给倒了一杯水,放到林昊然面前,也不吱声,然后退到一边角落里看着。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林昊然的脚下,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观察着林昊然的一举一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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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昊,你先休息一会,几个菜,我马上就好。”王巧珍一边唠叨,一边手脚麻利地端着刚才收拾好的鱼和菜。这个王巧珍一向是一个风风火火的人,热心肠,直性子,好相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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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碧彤看到林昊然给袁立志送的新奇香烟,不由得也有些心痒,虽然自知无望,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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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也没想起给我们的礼物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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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林振华道,趁着王巧珍热菜的工夫,他正好分发一下礼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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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彤,这是电子表,你和袁洁,一人一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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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电子表啊!”杨碧彤欢喜地喊起来,我班一个女生有一块,说她有个香港的亲戚给她带的,她急不可待地戴在手上,拉着袁洁,要给她戴上,袁洁扭捏着推辞,但眼神始终没有脱离手表,那时代,电子表就是时尚超前的事物,对女孩子有致命的yòu huò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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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阿姨,你快来看,我哥给我和袁洁的电子表,太好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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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巧珍已经出去做饭去了,听到杨碧彤的叫声,便跑进屋来,看看杨碧彤带的手表,点点头道:“嗯,好东西,咱们这买都不好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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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说了,我和袁洁,一人一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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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袁洁干嘛,这贵重东西, 给你哥留着留着将来相亲用吧。”王巧珍道,她转头对林昊然说道:“你当兵一个月没几个津贴,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省着点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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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我送一块手表给袁洁算什么?袁洁也是我的mèi mèi嘛。”林昊然的对亲近的人嘴巴还是很甜的,这句mèi mèi一出口,站在一旁的袁洁脸腾地一下就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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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对,都是一家人”杨大力在一旁帮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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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巧珍用探询的目光看着袁立志,等着当家人发话。袁立志点点头,对袁洁说道:“小洁,还不谢谢小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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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洁看着电子表,早已有些眼馋了,听到父亲答应了,美眸中蕴含着一抹喜意。不过,让她直接向林昊然道谢,她可说不出来,她只是冲着林昊然腼腆地笑了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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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娇嫩如花的笑脸,林昊然心情也异常开朗,感觉这礼物值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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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这孩子,见你昊然哥,知道害羞了。”王巧珍嗔怪地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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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来的匆忙,大家都有礼物了,我这还有一台袖珍收音机,阿姨,你爱听戏,你拿去听戏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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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还说这些干什么,你送礼物给你叔叔和小洁,不就是等于送给我了吗?,还送这么贵重的袖珍收音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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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巧珍心道,两条烟、手表,杨大力也没空手,带着两瓶酒,已经是很厚一份很厚的礼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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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袖珍收音机,我是万万不能要了,你要再送阿姨,阿姨就不欢迎你们一家来我家吃饭了。”物资缺乏的时代,别说这种新奇的袖珍收音机市面上没有,就是买面、买油、买肉、买布都要凭票,这收音机就是家里的大家电了,那种大木xiāng zǐ那种收音机也要凭票去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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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彤上高一了,这收音机刚好听外语,还是给小彤吧。”袁立志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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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听家里的大收音机就好。”虽然小彤还让着,可是眼睛里还是充满了渴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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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力说:“你阿姨不要就算了,来日方长,你以后记得你阿姨咋待你的,多帮衬点就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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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阿姨,我欠你一件礼物,下次可不能再推辞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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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巧珍笑眯眯地看着林昊然,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好,是真的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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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彤,你拿去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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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哥哥”杨碧彤笑面如花,高兴的接过袖珍收音机,和袁洁开始鼓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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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的年代,人也没那么多讲究,菜炒好了,两家人就一块围着桌子开吃。这顿饭吃的其乐融融,吃饭时候,林昊然借年轻,没喝过酒,就浅尝了一杯。杨大力和袁立志两个老兄弟倒是喝的尽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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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饭,醉醺醺的杨大力起身告辞,林昊然和杨碧彤也跟着起身,回到自己家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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