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乐颇为优雅地躬身一礼道:“承蒙夸奖!不过我要是你就绝不生气。快快乐乐多好,干嘛要生气呢!——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这可不是你们那位‘万事通’说的!他只会讲些玄之又玄、大而无当的大道理。你要是去请教他啥问题,人家只会高坐在七宝莲台上冲你拈花一笑。什么狗屁的佛祖啊,要我说就是个骗死人不偿命的无赖!”
他脸上虽在笑,却是越说越气愤,“扑”的把一口唾沫吐在守山大神脚下。
守山大神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终于翻翻眼皮沉声道:“你说谁是‘万事通’?”
“还能有谁,就是你们那位神通广大、佛法无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如来佛祖呗。”小乐拖着长音用戏谑的口吻道。
悟空听得心中舒畅,以拳砸地喊喝道:“好一个‘万事通’!淘淘,俺就爱听你这么叫他!”
守山大神握紧双拳,怒视着这对师兄弟。“侮辱我没关系,但谤佛有罪,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悟空与小乐相视一笑,小乐抢先道:“我们又不是万事通的门徒,哪知道这些臭规矩!”说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噗嗤”笑了:“师兄,你还记得山外镇子上的熊姥姥不?那天我见她抱了尊佛像,颤颤巍巍往家走,就问她打哪儿买的。‘年轻人没规矩!——那不能说买,得说请,懂吗?’我又问她花多少钱请来的,你猜熊姥姥说啥?——‘就他妈这么个破玩意儿,八毛!’”
说完两人开怀大笑,守山大神纵然气得三尸神暴跳,也不敢妄自发作:一则他忌惮小乐的神通,二则刚发过誓不便出尔反尔。另外一点,则是他心中的小秘密:不是说谤佛有罪吗,他倒要看看佛祖会以何种手段惩罚这个口出狂言的小木偶!
“听说她那个宝贝重孙女,老想拜在师父门下,不知师父可曾收下?”悟空霎霎眼道。一个扎着独角辫儿,胖胖乎乎爱打爱闹的小女孩儿闪现在脑海里,而熊姥姥的腰却弯得象只大虾米。
小乐叹了口气道:“那小丫头片子成天泡在师父身边,又是捶背又是揉腰的,还时不时的教熊姥姥做碗蘑菇汤送来。咱师父本不想收女弟子,可一则架不住这小丫头片子瞎折腾,二则熊姥姥会说呀——别看她没牙,说出话来才有底气呢。‘跟老师父齐名的如来佛祖,还有个女弟子莲花色,难道你老人家就不能开开恩,把我家虎妞也打造成另一个莲花色!’说完一使眼色,那小丫头片子纳头便拜,嚷嚷着说要是师父不收她就要抹脖子上吊、跳河自杀。熊姥姥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她家虎妞要是死了,她也不想活了!说着拽下裤腰带就往横梁上搭。老豆师兄赶紧冲上去给她提裤子,老太太百忙之中还不忘回头冲他道声‘谢谢’哩。咱师父一瞅简直全乱了套,只好吩咐先给虎妞准备房间,言下之意就是收下她啦。”
悟空笑过之后又奇怪道:“那熊姥姥是修‘野狐禅’的,干吗非要拜在咱道家门下?”
小乐说:“刚开始我也直纳闷儿,后来才听虎妞说,她是不想剃光头发当尼姑,说白了就是臭美呗!不过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整天介青灯黄卷吃斋念佛的,想想也怪可怜!”
悟空点头表示同意:“一入沙门,便有一大堆清规戒律压着你,什么不许坐高广大床啦,不许大声笑语喧哗啦,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就连放个屁都不许当着大家伙儿放!所以那帮和尚都要带上‘屁塞子’才肯做功课。俺听说东海龙王手下那个龟丞相就倒腾过好一阵儿‘屁塞子’呢。”
“那就是人们常说的‘倒爷’了?”小乐颇感兴趣地说,“不过倒腾‘屁塞子’,似乎有些下贱,还不如倒腾点裤衩呢。”
守山大神见他们越扯越不着边际,不禁火往上撞,叱道:“休得胡扯!我佛如来订立了若干戒律,无非是要收束弟子们的心志,勿使心猿意马、六根不静。你二人要是不懂就别在这儿瞎扯瓜!”
小乐瞅着他,慢慢把鼻子翘起来,对准这位光着一只脚的斜眼大神,说道:”老兄这副尊容,真够老宋喝一壶的!听你这口气,乃是由道入佛呀,既攀了高枝儿自然就得替主子卖卖力气!我说老狗,你不会也带着‘屁塞子‘吧?”
守山大神”哼”道:”低级趣味!你这个小王八,保不齐就是龟丞相的远房亲戚呢。你就不怕他在龟丞相面前告你一状?”
小乐反唇相讥道:”你要是只小王八,还真没准儿,但这只小乌龟你可看走了眼。人家比你可诚实守信多了!”
悟空接口道:”俩眼长成那样,他没个不看走眼!”
说话间,那只本来正安安静静晒太阳的小乌龟忽地睁开眼,抬头望望守山大神,又把舌头伸出来,冲他做了个鬼脸儿。
守山大神真想冲过去给它一脚,念头一转,“咚”地踢在狗身上。
”你个狗东西,快快冲上去咬它一口!”小乐快活地喊了一嗓子。
哮天犬被踢得闷哼一声,心里骂道:“我日你先人!回头等老子解脱了,非狠狠赏你一口不可!”刚才它默运玄功,看能不能把被封住的穴道冲开。可令它惊讶的是,真气刚出“泥丸宫”便会莫名其妙地涣散掉。如此三聚三散,令其信心深受打击。
它暗暗发誓今后绝不再离开主人半步!主人非但武艺高强,对自己的宠爱更是天下无双。可教他想不通的是,从不让自己离开半步的主人,为何竟为了一个酒鬼令自己远涉千里身陷险境。不错,那酒鬼的确是主人最好的朋友,主人待他甚至比待“梅山七圣”还要好。可在主人心里自己的地位无疑更重要。据说有人妻梅子鹤高蹈于世外,自己的主人不也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儿子!
一念至此哮天犬愈发思念起主人来,长这么大它还是头一次品尝到丧家之犬的滋味。它嘴里呜呜地发出悲鸣,项间的狮鬃根根炸起,壮硕的身躯却一动不能动,看上去颇似一位被困住的悲情英雄。
“你得想法子把它弄走!”守山大神用憎恶的口气说。“它待在这儿,哪天我非把它弄死不可!”
悟空笑着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你要真把它弄死了,那二郎神岂能饶你!”
守山大神诡秘地一笑,淡淡说道:“有你孙大圣在此,我就是当着他的面把狗弄死,他也一定会找你算账的!”
小乐点了点头:此人虽则卑鄙,倒是说了句大实话。
”要不我给你搭个狗窝吧……”
守山大神猛地摇摇头:”我可不是陆龟孙!——他有耐心养狗,我可没那份耐心。”
小乐擦擦鼻头说:”你叫狗东西,它是狗东西,保不齐五百年前你们俩还是一家子哩。再者说了修行讲究的就是耐心、恒心、信心。你家‘万事通’未成佛前独身一人在大雪山苦修了十八年,光点‘拙火’就点了三年哩。要是没耐心哪成!”
他虽然一口一个‘万事通’,可说到此处脸上还是情不自禁露出钦敬之意。
”反正你得把狗弄走!”守山大神固执地说,“我打小就讨厌狗!”说完又撒气似的踢了哮天犬一脚。
悟空说:“那你干脆就别姓狗好了,不介谁一提到狗你就以为人家是在说你。”
小乐摇头道:“师兄啊师兄,像你我兄弟尽可由着性子来,想姓啥就姓啥,谁管得着!可人类就不同了,他们简直就像活在另一个世界。连身体发肤都讲究受之父母不可损伤,更何况是自家一脉传承的神圣姓氏”。
悟空叹息道:”幸好咱们都不是人类,不介叫个狗悟空狗小乐的多难听!”
小乐笑笑,刚要搭话,忽听山巅“铮”地一声,似裂帛又似银瓶乍破,天地间顿时安静下来。接着“铮铮錝錝”的琴声传入耳际,忽如细雨濛濛的烟花三月,忽如朗月高照的潇瑟秋季,飘飘渺渺萦回飞舞,似有一双看不见的妙手在山颠拨弄。抚至佳处整座山、整个天地似都化作了一串串灵动的音符,随着旋律精灵般跳跃着……
这乐声不会教你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只会使你的心灵趋于宁静寂照于无。
红尘已在青山外,山间有的是清风朗月不须花钱来买。这一刻就连阳光也如月光般洒出清辉一片,连天上的云朵也在驻足聆听呢。最后琴声渐至渺茫终不可闻,留下的却不是曲终人散的枯寂,更像是另一段清音的序曲。消散的音符仍在天地间回旋,犹如散落的珠串儿”叮叮咚咚”掉入玉盘里……
许久大家谁都没开口,就连哮天犬和小乌龟似也沉浸在这美妙的音乐世界里!
“噫嘘唏!——当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呐!这是哪位神仙姐姐在山顶上弹琴呀,听得人万念俱灰,却又充满无穷希望……”小乐微阖双目喃喃道,依然保持着侧耳聆听状。话虽如此,他想到的却是那几位波罗僧兄弟——莫非他们也是抚琴的高手?莫非这琴声就来自他们指尖?不过怎么看都不像啊,可如果不是他们这琴声又来自何方?难道在这山巅之上还另有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