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的一个冬天,这个早就蓄起头发的假和尚终于如愿以偿;他只记得那年的雪特别的白,在白雪的映衬下,挂在门口的那串辣椒更加火红,比辣椒更红的是新娘子的红盖头,比红盖头更红的是红盖头底下那张娇羞的脸。</p>
从此街头少了一个招摇撞骗的秃头,巷尾多了一个总是乐呵呵的屠夫。</p>
两年之后,一个小生命诞生了,看着妻子怀里仅仅比自己巴掌稍大一些的小生命,假和尚只顾着挠头傻笑;第二天一大早,假和尚赶到肉铺,把那把天天剁肉的刀用布包裹起来,把剩下的肉分给了四邻,最后把《秃子肉铺》的牌子卸下来,换成了《积善酱菜》的牌子。</p>
其实对于这门亲事,老丈人一开始是极力反对的,只不过没有办法:</p>
这厮虽然天天跟在自己闺女屁股后面意图不轨,可也没啥出格的举动,告状告到了城主府的裁仙衙门,那主事的说他也没犯啥条例,没法定罪;</p>
后来自己又找了几个本城的年轻力壮修为了得的本家亲戚,打算私下里修理他一顿,结果谁知这厮看上去没脸没皮的,但修为却着实不错。几个年轻小伙围着他打,他也不还手,只是笑眯眯的,结果最后几个小伙子累趴下了,他还假惺惺的去扶,还边扶边套近乎:“二表哥,你没事吧?要不您歇会再打?”。</p>
更可气的是这厮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一连赶走了好几拨shàng mén求亲的,到了最后,眼看着闺女越长越大,老是嫁不出去,把老头急坏了。到最后那厮在姑娘家里出事的关键时刻帮了几回忙,孩他娘态度先软了下来,再后来闺女的态度也有了些变化,最后,自己只得捏着鼻子默认了这门亲事。</p>
好在成亲之后,那厮对自家闺女还算不错,一家人便更加亲热起来。</p>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在孩子四岁那一年,小娘子,现在应该叫小媳妇了,便一病不起,虽然两人都是修行者,但小娘子炼体一重境的体质终究还是没能扛得住。大家可能觉得,修行者体质出众,怎么可能被一点点小病放倒,可是大家也不要忘了,修行界的病毒细菌也是随着环境的变化而进化的。</p>
四渎和尚悲痛至极,几次想要随着爱妻离去,可转念一想还有孩子在,只得忍痛苟活。</p>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两年后,在一场意外中,可怜的孩子也失去了生命。</p>
从此四渎和尚万念俱灰,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终日两眼呆滞的四处游荡;别人同情他也好,唾弃他也罢,他完全无动于衷,四渎和尚的心早已从这具躯壳里消失了;他从城市游荡到远方的荒野,又从荒野游荡到不知名的山脉,最终消失在山脉深处,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p>
在一个雨夜,四渎和尚呆呆的站在山顶,无神的看着眼前的虚空;突然之间,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一声惊雷在他的耳边炸响,仿佛有人在他耳边怒吼,又好像娇妻的嗔怒,又好似孩子在向他撒娇。</p>
有的修者认为,起初天地之间一片苍茫,五行变换一片杂乱,没有任何生命存在,当然更不会有人类;直到有一天,在某个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点,机缘巧合之下,一道雷电在此炸响,宣告了初级生命的出现。</p>
这一道惊雷被称为生命之光,最初的生命形态,就是由这声雷鸣引动了天地间的元气,从而孕育出的。从此,最初的生命体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渐演化繁衍,才出现了世间各种生命,当然也包括人类。</p>
太初的那道惊雷在荒芜的天地间孕育了生命,而如今的这道惊雷,在四渎和尚早已荒芜的躯体中重新唤醒了他那颗心;耳边仿佛想起了年少时师傅在耳边唠叨的佛经,曾经被自己认为是陈词滥调的废话,如今似乎有了不同的含义。</p>
四渎和尚眼中的泪,随着滂沱的大雨留了下来,他发出一声呐喊,仿佛要将胸中的块垒炸开。四渎和尚面对着苍茫起伏的风雨云海,五体投地,虔诚的拜倒在心中的佛像脚下。</p>
不待雨停,四渎和尚便冒着风雨赶路,他现在一心想要回到自己记忆里的虎卧寺,去为自己曾经骑在脖子上撒了一泡尿的佛像擦洗金身;也不知道师傅看到自己,终日严厉的抿着的嘴角是会更加用力的抿成一条线,还是会稍稍的弯出一个弧度。</p>
只怪自己当初下山的时候死心眼,只想着要去远方看看,想知道远方的肉是不是更香,远方的酒是不是更烈,远方姑娘的大长腿是不是更白;而现在想回去了,却山高路远不知归期。</p>
经过半年的跋山涉水,四渎和尚终于看到了熟悉的风景,心跳不禁有些加快,近乡情更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每个修佛的人都向往灵山,向往烂陀寺,而此时此刻,虎卧寺就是四渎和尚心中的神山圣寺。</p>
天刚蒙蒙亮,通往虎卧寺的那条路似乎比记忆中更窄了,路边长满了野草,草叶上的露珠在晨曦中晶莹剔透,极像佛陀清澈的眼睛;</p>
而四渎和尚的眼睛此时却什么也看不到,耳朵什么也听不到,指引他回家的不是身体的感官,而是双腿的记忆;二十几年没有回来,脑子已经记不得路了,但双脚却还记的,不,应该说是这片土地还记得四渎和尚,是这条路在指引着他回去。</p>
露珠坠落在泥土里,消失不见,只留下晃动的草叶和泥土上的湿痕。</p>
路似乎越走越窄,荒草似乎越来越多,直到四渎和尚回到他小时候曾经日日打扫的寺门前,才发现寺庙的那两扇朱红大门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破败的门洞在守候着他的归来。四渎和尚如遭重击,拖着双脚走上台阶,嗓子里发出一声怪叫,似乎在呼唤寺里的师兄弟,又好像掉落树下的雏鸟的一声干嚎。</p>
四渎和尚走进曾经熟悉无比的大殿,大殿的东半边屋顶早已损毁,塌掉的房顶压在佛像上,四渎和尚发疯似的试图扒开瓦砾,扒出下面的佛像;但等他扔掉了大半瓦砾,才发现那座曾经被自己骑在脖子上撒尿的佛像早已破败的不成样子,上半截早已没了踪影,只剩下拈着花的手放在膝前。</p>
四渎和尚前半生在佛门长大,却背弃的佛祖,堕入凡尘;后半生在红尘里打滚,打累了,想要回来,却发现佛祖也抛弃了自己,只剩残钟断瓦和青苔朝露。</p>
四渎和尚在这破败的僧庙中超脱了大喜大悲,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师傅当年一直说佛在人间、亦在人心中,此时的四渎和尚早已超越了他的师傅,成为了自己的佛。</p>
四渎和尚出了寺门,直奔到二十年前的小镇,此时的小镇早已随着那座灵石矿的开采,发展成了一座小城,当年的酒肆肉铺早已不见踪影。四渎和尚多方暗中打探,最后终于知道了虎卧寺败落的原因。</p>
当年在虎卧寺与云溅观的交接地带发现灵矿之后,两边都暗中较劲,想要多分一杯羹,那个时候四渎和尚正好在后院的小黑屋里闭门思过,等他后来被放出来,最后又被逐出寺庙时,这一观一寺已商量好了协议,五五分成。</p>
等他骗吃骗喝的远走之后,定慧法师见自己从带着从小长到大的四渎堕入深渊,不由得对自己的修行方法产生了怀疑,自己修了一辈子的佛,参了一辈子的禅,可最后连自己的小徒弟都渡不了,还有什么意义?定慧法师禅心已然松动,随后大病一场,竟然就此圆寂。虽然他日日参悟佛经,可到最后他也没有明白,佛自红尘中来的道理。</p>
云溅观见定慧法师已死,虎卧寺群僧无首,自然不肯放过这次良机。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这帮道士们放下拂尘,拎起屠刀,趁虎卧寺一众僧人熟睡的时候杀了进来。第二天早上,云溅观宣布,灵矿全部归属云溅观所有。</p>
虽然四渎和尚经过大喜大悲,看破红尘,修为已经超过了自己的师傅,但云溅观在这些年里凭借着灵石矿开采出的资源,早已飞速壮大,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势力,四渎和尚想要报仇,可双全难敌四手,自知是不可能的了。于是便安顿下来,装成游方道士,混入云溅观中,伺机fù chóu。</p>
我们暂且放下四渎和尚的fù chóu大计,回过头来说说涂二蛋跟白无沙。</p>
涂二蛋与白无沙看着脚下的四箱精金,有些犯愁,有钱了高兴是不假,可怎么扛回去却是个问题。以炼体二重境三重境扛不扛得动先不说,自古财帛动人心,一人扛着两箱精金走在路上,难免会被人发现蹊跷。于是两人便商议好,先拿衣服包起百十块精金带在身上,其余的先藏在这里,让涂二蛋回去后叫许一金一起来拿,然后到钱庄换成票券再分给白无沙。</p>
由此可见,白无沙虽然是个骗子,可心倒是大得很,完全不担心涂二蛋跟许一金拿了钱翻脸不认人。用白无沙自己的话说,自己行骗易容的前提,就是要仔细观察各类人的容貌神态,由此推断其内心,他暗中观察了许一金和涂二蛋良久,断定他们俩绝不是轻易毁诺之人。</p>
两人商议已定,包好精金,顺着来路回到井中,再次wěi zhuāng好出口,击破法阵的一角,白无沙出了陷阱,道声保重便急火火的朝着丰谷城奔去,留给他去赎白守拙的时间不多了。</p>
涂二蛋在井口想了想,又跳了下去,把那只炼体四重境的老虎尸体拽了上来,打算扛回去吃肉。精金放不坏,可老虎肉再放两天就坏掉了。涂二蛋扛着老虎走了半晌,眼看就要到大路了,他超过常人的直觉让他提前发现对面有几个人过来了。</p>
涂二蛋心里有事,便藏了起来,那一行人越走越近,似乎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恶狠狠的说道:“……妈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些货全抢了算了……”。涂二蛋闻言心下大骇,赶忙紧紧地缩成一团藏好,生怕那帮人发现自己。</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