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隆基和武惠妃两人从相遇、相识、相知、相守以及如今的即将相离这一变化过程,都是在高力士的见证之下的,两人就像是他的阿弟、阿妹一般,两人如胶似漆时他祝福过,如今若即若离时他也惋惜过。
因此听到“长安的事有消息时”,高力士便立即惊觉不好,为了让这对经历了数十年风风雨雨的夫妻从此走上“敬而远之”,甚至是“视同路人”的不归之路,于是他立即抢在李隆基开口之前道:“圣人累了,需要休息,你先把人待下去,好生招待着,明早上再行决断。还愣着干什么?”
这是高力士第一次这样失态,也是他第一次在外rén miàn前暴露李隆基和李隆基的亲密关系,更是第一次冒犯李隆基的天子威严,但为了挽回李隆基和武惠妃的关系,他又不得不如此,也不后悔如此,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坚持,他也有,那就是让李隆基一直好好的。
若是换做其他的事情,或其他的场合,对方也会听了高力士的话,毕竟他是李隆基身边第一红人的事实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只是这次的情况却是大大的不同,首先此次的废太子案不是一般性质的案件,而是关乎国本的要案,其次无论高力士的身份再尊贵,但当李隆基在场时,若没有李隆基的允许,他还是无法“狐假虎威”的。再者,外面的那名宦官在数年前曾受过李瑛的恩惠,然而数年来却一直无以为报,如今刚好又碰上这样的事,自然不会轻易地就被“恐吓”退,毕竟李隆基就在大殿中呢,李隆基要看的、应该看的、必须看的也只能是李隆基的颜色,而不是前者。可以说,高力士如今是失了天时、地利和人和,无奈之下,高力士只得默默地退在一边。
一开始,李隆基看到高力士突然“挺身而出”,心下也是吃了一惊,不明白为何一向以李隆基为尊、方正持重的他为何如此失态;随即又有些恼怒,觉得他是在恃宠而骄,忘了李隆基的真实身份;但又仔细思量了一番后,便将高力士的良苦用心猜了个十之**:
“在李瑛被废之前,常常在而我耳边夸其“敦厚孝顺、恪守本分”的人是高力士;在李瑛被废时,规谏我要三思而后行,不要伤害其性命的人中,也有高力士的身影;在李瑛被废后,劝说我早日解除幽禁并请求派人去看望李瑛等三人也是高力士。因此从这个角度看,高力士即使不会继续偏向前者,也没有可以为难他的理由。
只是如今李瑛被废已经成了事实,除了失去更多的自由、以及日子过得有些清苦外,并没有什么危险和困难。但“长安之事”却很不一般,它不仅直接牵连到李瑛等三人的清白,更是与武惠妃的清白牢牢挂钩,也与时下最火热的新太子人选——李瑁息息相关,毕竟母亲失德,儿子难免会受到牵连,初次之外更有可能会让许多大臣以及外戚因此而遭殃,也就是说这将是一条会引发宫廷内外、朝堂上下双重轰动的导火索。
这倒不是说,李瑛就活该被冤枉,也不需要为其平反,也许有人会这样想,但起码高力士不会,李隆基也不会,前者是出于公道之心,李隆基则是出于君臣关系以及父子关系。君臣关系最为讲究的就是‘君君臣臣’,臣子忠诚于君主,君主就应当回报于清白;父子关系最为关键的就是“父父子子”,儿子孝顺父亲,父亲便应当为儿子洗刷冤屈。
但李瑛被废已经成为了事实,就算是给他平反了,他也难以再次登上真正而非傀儡的太子之位,毕竟他的名声已经因上次的事件受到了损毁,就算人们会因为同情而选择支持他,但这种因情绪而萌发、激发的支持又能维持多久呢?没人知道,总之是难以长久的就是了。因为人们同情他,便是因为可怜他,有一句话说的很好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旦人们发现了李瑛身上的不足之处,便会导致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立即发生巨大转变,乃至就此崩塌也并非不会发生。
另一方面,如果真的坐实了武惠妃与这件事有关,李隆基又该如何对待她以及李瑁这个他自己也颇为看好的新太子人选呢?其他与此案有所牵涉的大臣们自己又该进行怎样的处罚呢?
这样的事传到民间,除了会在一段时间内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会让人们产生“圣人终于醒悟了”的些许欣喜外,更多的是会然人们对李隆基的神圣和威严以及朝廷的公信度产生怀疑,对于大唐的长治久安是极为不利的,因为无论何朝何代,长城内外的百姓都有着“畏威而不怀德”的劣根性。
相反,若是不为李瑛平反,把派人前往长安调查的事当做从未发生过,便可以将一切的损失降到最低,毕竟废太子案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李瑛三人以及百姓都已经从心底慢慢地适应或接受了这一“事实”,其危害已经产生过来,其已经被时间的力量稀释、平息掉了。唯一的隐患就是世上没有永远不透风的墙,也许能够轻松地瞒过去一时,却难以瞒过一世,就怕现在压下去了,却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产生更大的反弹或不良后果。
自己到底要不要继续追究这件事呀,或者说应该追究到什么程度呢?这是一个难以想明白、短时间内无法给出dá àn的问题,因此我还是先深思熟虑一番,甚至是找个人商量一下为好。”
然而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于是,李隆基对着门后等候的那名宦官道:“你去叫长安来人请进来吧。”
“是。”门口的宦官施礼告退,若是注意观察,就会发现他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毕竟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而他刚才的坚持就无异于了解了和李瑛之间的恩怨。这便意味着,从此之后再也不会因此事而一直心中有愧,以后李瑛的事也与他再无任何关系了。“无事一身轻”就是说的这种情况。
但李隆基和高力士此时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是以并未注意到那个宦官的异样,不过就算是注意到了,想必也是不会在意的,毕竟双方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物,顶多只会觉得他帮李瑛说了一句话,两者之间想必也不会有太多的交情,没必要为了一件小事就将不怎么相关的人都赶尽杀绝。
这事暂且不提,因为此刻长安的人已经到了门外。
他是一个身着黑衣、身材略显消瘦的男轻男子,来到殿外便立即向李隆基、高力士行礼道:“侍卫李忠一拜见圣人、高将军。”
“平身,进殿说话。”李隆基道。
“是。”李中一道。
待李忠一来到二rén miàn前后,李隆基并没有立即询问长安的事,而是皱了皱眉头道:“李忠一,我怎么闻到一股血腥气,是你受伤了吗?”
“圣人明鉴,我等二十人酉时便从长安骑着快马出发,本以为戌时就可以抵达骊山,却没想到会在经过骊山二十里外的一处密林时突然遭到一群蒙面人的截杀。由于当时天色昏暗,我们又没有太多防备,所以一下子便被打个措手不及。在众人掩护之下,只有我一人暂时躲过了第一波伏击,却有数骑一直在后面紧追不舍,虽然要不是在最后关头突然出现了一只白色的大鸟,攻击了对方的射手,恐怕就连我也会被对方留下。而我后背以及小腹的确受了几处刀伤,不过都没有伤及要害,伤口也在外面处理过了,不想还是被圣人察觉了。”
“你没事就好,你们忠于国事,为大唐而牺牲,有司必会给予你们相应的赏赐。还有,那些不幸阵亡了的侍卫们怎么能留在外面过夜呢?力士,你这就安排人去将他们的遗体全部找到,并找一处风水之地厚葬。还有,袭击者的身份,幕后指使者,你都要安排人尽快查清,不能让他们死不瞑目。”李隆基身为上位者,收买人心自然是有一套的,一番话下来就让李忠一心中感动不已,圣人不仅对自己嘘寒问暖,就连牺牲了的守卫们也都给予了他们体面,众人的付出没有白费!
“是,大家,老奴这就去安排。”高力士说完便躬身离开。
李隆基又温言道:“李忠一,你们既然一行二十人从长安连夜赶来,应该是查到了重要线索吧?”
“回圣人的话,的确是案情有了重大进展。是这样的……由于时间已过去了一年,同时为了避免引起对方的注意,我们暂时能查到的就这些了。”李忠一当下便把这两天众人是怎样发现疑点、怎样搜集人证、物证的整个过程详细地讲了出来。
李隆基一边听一边点头,时不时地还出声赞道:“王通、周山能够想到从死去的那两名宦官的遗物去向上着手从而发现其中的疑点,不错,很细心;张武、钱兴能够想到对死者亲友反复问话中从而发现其中自像矛盾的地方,从而找到关键顺藤摸瓜找到关键证据,很聪明;杨景明、曹元恺能够想到故意打草惊蛇,然后来个投石问路,迅速地抓到隐藏在幕后的指使者,很大胆。你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查到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你们辛苦了。”到了最后却又极为惋惜地感慨道:“只是这等英才,正值为国效力之际,却因小人之故折戟荒野,实在是令人叹惋。”
“臣等职责所在,敢不效命!”李忠一却是立即行了个军礼道。
“好,说得好,‘职责所在,敢不效命’要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何愁大唐不无敌于天下!”李隆基被对方的话触动了君王情怀。
“微臣告退,还请圣人早点歇息。”李忠一请辞道。
李隆基却将之拦下道:“李忠一,等一下,我对你说的那只白色的大鸟有些兴趣,你还记得它的样子吗?或者你把它画下来也行。”第一次听到敢于主动向人发起攻击的鸟类,由不得李隆基不好奇。
“当时天色太暗,我看得也不是很清楚,只觉得它和雄鹰长得有几分性相似,体型却要个更大一些,双翼展开后近乎一丈。微臣这就下去将它画下来,呈阅给圣人。”李忠一其实对于白色大鸟的来历很好奇,毕竟只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只是他毕竟只是一个低级侍卫,并没有太多的见识,所以并没有一下子认出它是海东青来。
“好,画好之后,你就休息吧。”李隆基点了点头道。
李忠一刚离开没多久,高力士就回来了,告诉李隆基说:“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李隆基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然后便将李忠一禀报的事情给高力士讲了一遍,之后便默默地看着他,待其理清头绪。
过了好一会,高力士才开口道:“原来是与武惠妃、杨洄等人直接相关,李林甫等人也有暗中推动的嫌疑,只是不知大家准备如何处置这件事?”虽然他的心中也有一些想法,但这件事属于国事更属于李隆基的私事,最关键的地方就在后者身上,在其确定基调前,他也不敢胡乱发表意见。
李隆基显然也明白对方的难处,便将之前的一系列顾虑说了出来。
李隆基为难,高力士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但君要臣说,臣不得不说,更何况两人的关系远不止君臣那么简单,两人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
高力士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开口道:“大家,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管怎么处置都会让大家感到为难,但不处置也不行,否则这极有可能会助长对方的嚣张气焰。因此关键在于一个平衡,既能让消除二郎的怨恨,又能让惠妃从此谨守本分。所以新太子人选这时就极为关键了,选的好了,不仅可以平衡朝堂的各方势力,还可以避免后宫诸位妃嫔之间相互倾轧。”
高力士的一番话可谓是高明无比,既进一步地帮李隆基分析了其中的利弊,又一针见血地点出来此番龙争虎斗的核心——储君之位,因为天下再大的功劳也少有可以超过从龙之功的,再尊贵的身份也罕见有可以在皇太后之上的。而高力士没有点出或刻意不说的一点是“更可以让自己的皇帝之位不被动摇乃至颠覆”,于是李隆基不禁地在心中感叹,皇帝之位虽然最贵无比,但又何尝不是“高处不胜寒”呀,不仅自己的枕边人、儿子盯着这个位置,就连与自己相伴了数十年的贴身之人也难以对自己完全交心。也许上天真是公平的吧,在给予自己无限荣耀的同时也拿走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亲情,友情,爱情……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自己不负卿!
李隆基长叹了一口气道:“新太子的人选,我再考虑考虑。对了,还有一件事,估计等一下李忠一就会把他画的那副‘白鸟图’托人送来。它既然会在骊山附近出现,说不定其主人很有可能就在山上,而且它的体型这么大,其行踪绝没有那么容易隐藏,你命人暗中查探一下,相信很快就可以得到消息。虽然不知他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不搞清楚总归会让人难以安心。不过我有一种感觉,这个人似乎我们都认识,也就是说有很大的可能是“自己人”,所以打探到那人的底细后先不要声张,也不要贸然和对方发生冲突,明白了吗?”
高力士颔首道:“老奴明白了。”
李隆基疲倦地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下去吧,我累了。”说完便一脸疲倦地向着床榻走去。
高力士却没有立即依言离开,而是服侍李隆基睡下后,才悄声走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