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璥并不答话,而是直直地盯着月儿的秋水明眸,似是里面有什么独特而又迷人的风景一般。
在这一瞬,月儿清晰地感觉到了李璥的心意,于是她强按下心头的激动,立即勇敢而又坦然地给予了回应,其间没有一丝一毫的踌躇与犹疑,因为她有一种直觉,如果不这样,她很有可能会永远地失去走进对方心底深处并在那里留下自己的剪影的唯一机会,更是因为她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既然如此,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去这样做呢?她没有,找不到,也不愿找,更不会去制造,所以她遵从了心灵的指引,接受了灵魂的安排。
片刻又似永恒的凝视之后,他们收回了各自的目光,不过二人却很有默契地继续保持着同样的站姿、同样的距离。
但这种温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门口传来了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片刻后又有人小心翼翼地道:“启禀大王,热水已经送到,请将房门打开。”
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李璥稍作回忆后便得出了是李平安的结论,但他并没有立即给出回应,而是先温声地对月儿道:“那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好。”月儿已经幸福地不想再进行任何思考,只是凭借本能点了点头。
李璥这才走出月儿的小房间,将房门打开后便发现门口放着六只冒着蒸腾热气的水桶,旁边站着三个微弓着身子的小宦官,除了有过一面之缘的李平安外,剩下的两人年纪似是比前者稍大一些,但李璥此时并没有深究的意思,而是语气平淡地对三人道:“浴桶就在屏风后面,等下你们把热水添加好,然后就可以回去了。但明早要记得来把凉水处理掉,浴桶也要清洗一遍,记住了吗?”
“启禀大王,奴婢记住了。”三人齐声道。
待李璥闪过身后,他们便将热水提进了房内,却不敢四下乱看,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将四桶热水倒进浴桶中,剩下的两桶留下备用,处理好这些后便再次告辞离去,李平安却是故意走在并顺手最后轻轻地将房门关好。
李平安的机灵表现,自是被李璥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只待以后再行计较,因为月儿还在等着他呢。
“月儿,你将换洗的衣服带上。”李璥轻声吩咐道。
“是。”月儿温顺地点了点头,将衣物整理了一番,然后将之抱在怀里。
李璥走到月儿的身后道:“月儿,你将眼睛闭上,接下来由我给你指路。还有,若是我没让你睁开,你就不要睁开,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虽然不明白李璥为什么要让自己这样做,但她还是依言闭上了双眼。
“我要开始了。”李璥提醒了一下,才继续道:“首先向左转,然后向前走五步,一、二、三、四、五;向左转,然后走十三步,一、二、三、四……十二、十三;向左转,然后走四步,一、二、三、四;再向右转,走三步,一、二、三,停。”
月儿此时已来到了浴桶的位置,李璥又道:“月儿,接下来我要将双手放开,但你不许睁开眼睛,知道了吗?”
“知道了。”月儿道。
将双手从月儿的眼睛上拿下,李璥来到了月儿的身前道:“你将衣服给我。”
“嗯。”月儿依言松开玉手,李璥则默契地从玉人怀中接过衣物又将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月儿,你服侍我这么久,我决定今天也服侍你一次。”李璥似是在给自己寻找借口一般,随之又道:“下面我要给你宽衣了。”
月儿并没有说什么“怎敢劳烦小郎君”之类的话,而是选择了默许。
李璥将月儿的头饰一件件取下,然后和衣物放在一起,拖着将托着秀发的左手松开,如云的青丝便垂及了她的半腰。
接下来是披帛、披肩、襦、裙……
其间,由于难免的肌肤相触,玉美人已变成了粉美人,李璥自不会让她在外面受冻,而是将她稳稳地抱起,然后轻轻地放进浴桶中,这才略带笑意地道:“月儿,你现在可以可以睁开眼了。”
听闻此言,面若红霞的月儿这才娇羞无限地睁开了美眸,却发现李璥正在对面看着自己,便连忙转过身去,却陡然发现自己的后背又落到了对方的眼前,一时之间颇有些进退不得。
李璥看到这一幕虽觉得好笑不已,确实强忍住了,转身将洗浴用的巾帕取了过来,用热水沾湿,然后脑中回忆着月儿服侍自己的样子,从粉背开始轻轻地擦拭了起来。至于一些敏感的部位,李璥终究没好意思下手,而是将巾帕递给月儿让其自行处理,他则是给月儿洗起了头……
热水用完,月儿也刚好清洗完毕,李璥顾不得她身上还是湿漉漉的,便再次将她从浴桶中抱了出来,待其穿上了鞋子后,又帮忙将身子、头发擦干,然后将衣服一件件地穿了起来。
这时,李璥才对脸色红晕尚存的月儿道:“天色也不早了,早点去睡吧。”
月儿却没有立即应声,而是犹豫了片刻后才大着胆子道:“我给小郎君暖床吧。”
“啊,好。”虽然有些意外,但李璥却没有拒绝,毕竟月儿身为女孩子,却说主动地出了这种话,可见其背负了多大的勇气和压力。
于是,李璥拉着含羞带怯的月儿到了自己的床上,宽衣解带后,便抱着香喷喷的小美人钻进了被窝,等待他们的自是一夜无梦的酣眠。
但同一时间,却有无数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长生殿,子时。
李隆基从宜春殿回来后便一直在忙着修改《霓裳羽衣曲》,要是不是高力士反反复复地催了几次,恐怕他此时仍在伏案冥想,但他的人虽然到了床上,心却似乎不在,因为他的眼皮从始至终就没有闭合过。
担心李隆基身体的高力士不由出言劝慰道:“大家,这么晚了,你该休息了?曲子的事,明天再想也不迟。”
“我知道了,你先去睡吧,我再想一会。”李隆基道。
“大家,你是有心事,所以才睡不着的吧。”高力士已经陪伴李隆基近十四年,因此他对于后者的了解在整个大唐可谓是无人能及,后者的心情是否愉悦,是否喜欢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事务,他都能从对方一些不经意间的细微之处有所发现。更为重要的是,李隆基与他的亲密程度比之武惠妃等枕边人、以及诸位皇子、皇孙等直系血亲都要密切得多,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也没有什么话语是不可以交谈的。
“力士,果然是什么事都瞒不住你。”李隆基苦笑道,并没有因被人看穿了心中所想而恼怒。
“是呀,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看得多了,也就了然于心了。”高力士感慨了一句,又上前将想要起身的李隆基扶了起来,待其坐好后,又道:“大家稍待,我去给你倒点水来。”
“好。”李隆基刚好有些口感,也就没有拒绝。
片刻后,高力士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进来,笑着对李隆基道:“大家,我本是打算给你倒点三十郎捣鼓出来的那种泡茶的,却又担心你喝了之后会越发地睡不着,就给了来了换了一杯温水。”
“无妨。”李隆基摆了摆手,又顺着高力士的话道:“不过,你还真别说,三十郎这个家伙还真是能奇发妙想的,之前是新式椅子,如今又是喝茶的新方法,都很是很容易想到,但人们却又往往想不到的事。”
“是呀,听贺侍读说三十郎的学业进度也是惊人呀,如今已只剩下《春秋》了,等回到长安后,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把《五经正义》全部学完了。”高力士见自己转移话题的办法生了效,便不动声色的继续往李璥的方向上引。
“你说的不错,自从三十郎病好了后,不仅更聪慧、稳重了,chéng rén之风也更为明显了,总会让人在不经意间产生一种他已经长大chéng rén了的错觉,但你再回头一看,却发现他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呢?”
“不知大家对他有的将来有什么安排呢?”李璥这两年并没忘记和高力士亲近,比如在他得知高力士也极为喜欢喝后世的那种茶后,便特意给他送了一套自己请人打造的茶具,所以高力士也常常会在李隆基面前提一提李璥的名字,甚至是隐晦地说一些他的好话,而不是像对待大多数皇子一样不偏不倚。
当然,其他的皇子也不是没有与高力士亲近的念头,但他们一年中有一多半的时间都被限制在“十六王宅”的范围内,其他的时间虽然也有见面的机会,比如举行宫廷宴会或是到骊山、洛阳时,但以高力士的身份,有什么东西是没见过的,因此皇子们费尽心思赠送的财宝或是奇珍也常常只会让他觉得没有新意或是不适用,因此其结果往往是事倍功半,而不是像李璥这般事半功倍。
“虽说皇子无法参加科举kǎo shì,但多读点书总没有坏处,《五经讲义》学完了之后,就让他读点别的书,另外他的病虽然好了,但恐怕数年来也损伤了不少本元,可以考虑让他学点武艺,不求他克敌制胜,只要可以达到强健的目的就可以了,这些就还不急,等回长安了,再考虑也不迟。”提及李璥,李隆基也难免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容。
“大家说的是,所以大家也应该注意身体才是。”高力士见李隆基提及李璥早年生病的事,便趁机劝谏道。
“你早就在这等着我了吧,之前让你去倒水,你就把话题转移到了三十郎身上,后面的话也都是你算计好了的吧。”李隆基就是算计人的高手,自然不会愚钝到被人算计了,还被完全蒙在鼓中而不自知,不过也没有生气,因为对方明显是在为自己考虑,自己又有神理由去怪他呢,更何况对方比自己还大一岁呢?恐怕他的身体比自己的还不如吧,还整天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安排,可以说比自己起得早,却比自己睡得晚,自己可以不听他的,却唯独不可以怪他,他不仅是自己的奴婢,还是自己的伙伴、朋友。
“大家英明。”高力士并内有否认。
“连你都开始说这些大话、空话了吗?”李隆基假意呵斥了一句,又接着问道:“力士,今天寿王妃的表现你也看到了,你觉得她的舞跳得怎么样?”
“大家批评的是。今天寿王妃跳得很好,大气磅礴、波澜壮阔、气贯长虹,前无古人。”高力士将李隆基的两个问题都回答了,只是若他看了月儿跳得《霓裳羽衣舞》后,恐怕就会讲最后一句话收去了。
“前无古人?说得好啊,只是我觉得她应该可以跳得更好,甚至达到后无来者的程度也说不定,她今天的表现还有些生涩呀。”李隆基目露精光且有些惋惜地道。
“大家准备让她到那里练习呢?派梨园子弟到寿王府去吗?”高力士的语调略有些颤抖,他有了某种不详的预感。
“虽说《霓裳羽衣舞》的排练需要很多人,但寿王府也足够宽敞,找到合适的场地不是问题。”李隆基点了点头道,但这句话落在高力士的耳中却无异于天籁之音,因为他的猜测总算没有成真,只是他很快就不这样想了。
只见李隆基忽然又摇了摇道:“有些不妥,寿王府和其它的王宅相邻,若是一次两次还没什么,但《霓裳羽衣舞》要想达到那种后无来者的境界,就算以她的资质,恐怕也是非数年不得竟功呀,那样的话就要整天吹拉弹唱的,对其他王宅以及寿王的影响都比较大,不利于他们修身养性。而且,我发觉《霓裳羽衣舞》和《霓裳羽衣曲》都有不少需要改进的地方,若是我不能亲临现场进行指挥和聆听的话,就难以做到尽善尽美,但我又不能整天待在寿王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李隆基如今每次提到杨玉环,都会用“她”替换掉之前的“寿王妃”这一称呼。
“那大家的意思是让寿王妃搬到梨园去,可大家也说了,这件事恐怕需要不短的时间,这样的话,寿王夫妻长久分离,似是有些不妥。不如再找找是否还有其他擅长此歌舞的娘子,大唐这么大,总能找到的吧。”高力士准备找人取代寿王妃的位置。
“恐怕很难,向她这种有天分的娘子哪有那么容易在找到第二位,这种有灵性的娘子必是上天赐予我大唐的,能遇到一个已属万幸,哪能再奢求寻到第二位。就算是有,大唐这么大应该到哪里去找呢,范围小了找不到,范围大了恐怕会劳民伤财,甚至要花费多年的时间也不定,到那时恐怕我已经老得不能动了或者是已经去见睿宗皇帝了。”在李隆基的心中,杨玉环是独一无二的,是难以或者说无法被取代的。
“那大家的意思是让寿王妃搬到梨园去,只是寿王那里恐怕不好交代。”高力士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别人不知道如今后宫的情况,他可是一清二楚,武惠妃看似依然风光无限,但他却知道李隆基因为“废太子案”似乎另有隐情的事已经对她产生了不满,两人那亲密无间的关系已经有了裂痕。而李隆基也早已派人在长安秘密彻查此案,这次骊山之行特意带上武惠妃等人也是为了“调虎离山”,将干扰降到最小以达到尽快查清此案的目的,恐怕到了那个时候,两人的关系就不再是貌合神离那么简单了,就此分道扬镳也不是不可能,但这还不是高力士最担心,他极为害怕当前在李隆基眼中十分完美的寿王妃会成为武惠妃的替代品。
“你的忧虑也不是没道理,寿王是一个好孩子,我这样做的确有些不妥。”李隆基此时还只是对武惠妃有些不满,并没有将怒火牵连到李瑁身上,但日后会不会,就不好说了。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高力士刚刚还在担心“废太子案”的事,此时大殿外就有人禀告:“启禀圣人,长安那边的事有消息了,人就在外面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