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的走动,很像人生的前进,有节奏,有节点。深秋夜晚的空气已经很冷,山里的风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吹在我的脸上,冲淡了车厢里污浊的空气,倒也十分舒爽。车到了月山,甫一停下,若曦就醒了,眯着眼睛问我到哪里了。我说月山,快到郑州了。她微笑着说,哎呀,我不陪你聊天啊,好累好累,你不休息一下吗?不要累坏了。我说,你睡,饿不饿?她说不饿。身体弓着,睡在餐板上。我说,你就靠着我睡嘛。她说,怕把你累到了,靠着你,你还是很累的,我就爬着睡吧。爬了一会,若曦又起来,说,睡不着了,陪你聊一聊吧。她偎依在我的胸口,头发芬芳,我用手摸着她的脸,光滑如玉。我说,你喜欢我老家吗?若曦呵呵笑道,喜欢呀,就是没水,有水就更完美了。
我说,那没办法呀,条件使然,就如同江南少煤炭一样。若曦嘴角微微翘,娇嗔地说,就是有些干燥,我在你家里,一直抹香香,还是觉得干,一直喝水,不敢吃辣椒,一吃辣椒就起小包包,我从来不起小包包的。我说,水土的原因,估计我们那的水里就没有中和辣椒的分子。若曦说,其他的都挺好的,也喜欢黄土高坡的景色,沉稳大气。我说,让你居住一年你能活下来吗?若曦问,我一个人?我说,嗯呢。她说,果断活不下来,如果有你在,就可以。我说,怎么的呢?她说,有你在,就是一个家,有家,在哪里都行呀。若曦说完,我就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不管怎样,她的小女人的说话实在让我喜欢,她这样太激发我作为一个男人的高大威武,她情愿做一个小宠物,活在我的保护伞里。
到了郑州,我把大家喊起来,下车。然后转了车,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到江南了。郑州上的火车,是双层车,我们坐在上面,大家又聊起来。陈鹏,顾志喊我炸金花赢钱,我说我不玩,你们玩,我陪若曦聊聊天。我总是感觉自己很xìng yùn,遇到的几个女孩子,都温柔似水,玉梅是,王莹是,唐若曦也是。说起王莹,算了,我先不说,一说我的心口就疼,眼泪似乎也要流出来。总之,是我对不住王莹,一辈子的亏欠,我无法原谅自己。
这两年,松林都没有闲着。他自从在我家地里盗墓吃了亏,心有不甘,把盗阁老的墓当做了他人生的巅峰目标,好比一个父亲,给儿子修房子娶媳妇,做完了仿佛人生方为完美,不然死不瞑目。阁老墓成了松林“职业生涯”的是否完美的关键。他这两年闲暇的时候,常常去找许仙,喝一杯茶,聊一聊人生,逗一逗趣事,说到沾边职业处,他就竖起耳朵,兔子一般,认真聆听,听许仙讲他为亡者入土选墓遇到的各种坏事,听的时候,松林一言不发,还略有深思,像久旱逢甘霖的大地,贪婪地吮吸着每一滴经过的甘露。许仙只顾自己讲的快乐,舒畅。本来他平时也没有什么朋友。但凡到他家里去拜访的,必定有求于他,选墓,修房子祭祀,守灵,也做捉鬼拿妖的神汉,给病入膏肓的人来一套谁也看不懂的套路。
病人好了,他就居功至伟,病人去了,他无可厚非。病人家属也不会怪他,只怨恨病人生前罪孽深重,甚至病人小时候偷黄瓜的事也被连根拔起,家属双手合十,mī mī咕咕好一阵祈祷,三分钟之后,祈祷内容九霄云外,该干嘛干嘛。许仙便得了甜头,从此对做神汉的事来之不拒,时间长了还有点上瘾。经过许仙除妖杀鬼之后,病人几乎全部去世,他又可以选墓,守灵,再赚一笔钱,所以他一年四季生意不错,手头丰腴,便出手大方。买方便面买3块的,火腿吃有粗又长的,衣服,五十块钱以下的不穿,抽烟,十元以上,给小孩子买糖果,也买五毛钱一颗的,谁谁谁手头紧,一百以下的随便开口,一百以上不要开口。惹的方圆几十里的中龄寡妇对之垂涎欲滴。
唯一让许仙鬼使神差“救”活的,是许家庄一个三十来岁的光棍懒汉。有一天,懒汉早上起来,觉得头晕目眩,想着是感冒了,便不理不睬。几天后,依然如故。这正中下怀,懒汉索性躺在家里的被窝,风雨无阻。懒汉的父亲是个勤劳的人,但并没有致富,见儿子如此,心急如焚,本来没给儿子娶到媳妇满心愧疚,如果再有三长两短,愧疚会加倍,便收拾行囊,到县城医院看病,医生拍了全身彩超,戴上眼镜,聚精会神在彩超片子上寻觅了一个上午,终于发现新大陆似得,拍案而起,大叫,就对了!医生说是在懒汉的食道里,发现芝麻大的阴影,可能为癌,但不确诊。一说是癌,全家悲恸。回家后,又不甘心,便请许仙来看,许仙说,有一团云雾在懒汉头上作祟,可能有鬼。拿出随身携带的黄纸和毛笔,想写两个字“弑之”,沉思良久,终没想出心中所想,弑不会写,便剑走偏锋,写“湿之”代之,然后烛火通明,嗡嗡呀呀。
呀呀完毕,焚烧黄纸,取灰末拌水,令懒汉火速吞下。懒汉心有余悸,端起大碗,一饮而尽。几天后,懒汉活蹦乱跳,其父亲亲自书写旌旗一面,送到许仙家里,旌旗上大字曰:华佗再世。小字曰:蒙许大仙人神笔,犬子有救,大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做牛做马,任凭差遣。懒汉之父大肆宣传,令许仙在杀鬼去妖界有口皆碑,乡人趋之若鹜,有病不去医院,而找许仙,却很多不复懒汉神笔,皆不治而亡。后有人传说,懒汉的食道癌是误诊,许仙行了狗屎之运,还有人说,懒汉是许仙找的托,说法林林总总,不复详述。松林相信,三人行,必有我师。即便许仙捉鬼是下等,但风水之术,方圆百里,无出其右。故依然我行我素,披星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