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寒走出街心,便看到大伯父萧大海在街口树荫下扯起一块破布帘子,搭起一个简易帐篷,摆上笔墨纸砚的,正式干起了代写书信、抄写书卷的营生,眼下摊位前门可罗雀,生意清冷,大伯父也只是仰躺靠椅之上,传来鼾声如雷。
萧秋寒也不打扰他,自顾健步向社学走去。
午课时分,塾师袁司道又教授了几首千家诗,之后便让众学童自行熟读成诵。
袁司道因为翌日要去县城赴友人宴请,便在散学时分宣布休学两天,这让众学童不禁欢呼雀跃。
萧秋寒直接去经学班找王玉林借了书籍,便牵着驴子与高步蟾回到山村。
掌灯时分,高步蟾便躲在自己卧室内,拿出王玉林的那本旧《大学》,与自己的新书对照,一一抄下上面的注释和断句标记,如此萧秋寒便可以提前学完四书五经之中的《大学》,节约更多时间和精力。
抄完笔记,他又搦管铺纸,仔细回忆出前世酿酒所用的各种器具,然后一一列出整套清单。
“煮米用大蒸笼一,煮酒用大蒸馏器一,特大号铁锅二,压榨酒浆用木榨一,大竹匾、小簸箕各十,发酵用大缸二十口,大小号酒瓮三十口,蒲草席、草垫、细砂袋若干,开掘酒窖一……”
酿酒过程繁杂,每一道工序都是一项技术活,而且所用器具繁多,萧秋寒事无巨细,将整个酿造工艺程序和所用器具全部默写出来,整整写了十几页。
其他器具都好办,只是后世的蒸馏器都是电气化,以不锈钢制造的,密不透气,因此蒸馏的纯净度和效率极高。但是明朝没有不锈钢,若用铁皮打制,却是极易生锈,酿出的酒便有锈色,再好的酒也就成了垃圾。
唯一的办法,便是以陶瓷代替,烧制一个陶制蒸馏器,外层再以木头铁箍固定,这样密封性和蒸馏效果也会相当可观,用以蒸馏酒精已是绰绰有余。
萧秋寒思索着,将特制的蒸馏器、蒸笼和木榨结构比例图画在纸上,准备让龙门镇上的木匠铺按图打造出来。
酿酒这一整套技法,或许对寻常人而言难寻门径,但是萧秋寒前世是酿酒作坊起家,自幼耳濡目染,对这整套工艺流程早已老熟于心。
酿酒的好处乃是一举两得,蒸馏出的酒可以chū shòu,剩下的酒糟却是喂猪的上好饲料,因为酒糟都是以粮食发酵而来,养殖出的猪肉质地细嫩,香味浓郁,风味别具,普通猪肉口感难以相媲。这是萧秋寒前世的经验。
明朝是一个庞大的农业社会体系,无论太平还是战乱,酒和肉何时都不愁没有市场,这是一个一本万利的财源。
母亲和父亲白天扫盐土,熬制盐卤,忙得热火朝天,今天晚饭吃的很晚。这段时间熬盐换取了不少铜钱,家里状况明显改善良多,以前日食两顿饭,现在可以放心吃三顿饭,虽已然是粗茶淡饭,但是油水丰厚了许多,甚至隔三差五餐桌上还多了一样荤菜。
就连半死不活,病入膏肓、差点咽气的二爷萧洪宝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和照料,居然也悠悠地缓过劲来,现在不但能下地行走,还能操持简单家务。
萧秋寒这段时间的努力总算让整个家有了起色。
“爹,你喝点米粥,这粥熬透了,全是米油,很养人的!”
萧父亲手盛了一碗熬得粘稠均匀的米粥,捧到老爷子萧洪宝手里,语气有些干涩地说道。他是个憨厚朴实的孝子,既然过继过来了,举要按规矩改口叫爹,悉心尽孝。
萧母郑氏也往老爷里碗里夹鸡蛋,老爷子差点感动得老泪纵横,心中刹那涌起热流,声音沙哑地自责语气说:“没想到我这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腐朽之人,临了还能享受这天伦之乐,真是黄天眷顾!你们夫妻二人了真是打着灯笼难找的慈善孝顺后生,老大将你们过继过来,实在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是,却委屈了你们了,日夜操持,还要照顾我这无用的糟老头子,老汉我实在受之有愧……”
“爹,既然我们过继到你的名下,永世都是你这一门的血脉,自当将你当亲爹来奉养!您老就不要多想了!”
萧父却是眼圈微红地说道,心中也一下子打翻了五味瓶,毕竟被亲爹亲娘嫌弃,给别人当儿子,喊别人亲爹,个中滋味不好受,但是他是个实心硬汉子,既然过继过来了,就要以诚相待。
萧秋寒一边吃着饭,一边斟酌着向萧父和萧母提出要酿酒的事情。二人异常吃惊,就连老爷子诧异地放下饭碗,这年代酿酒可是一件技术含量极高的活计,而且极其消耗粮食,平民百姓能求个温饱已是不易,哪还有粮食去酿酒?
“你这孩子,这年头粮食金贵的很,就是庄户人家的命根!这太平年间咱家能一日吃上三餐实属不易,还有多少人家一日尚只食两餐,更莫说遇到灾荒之年那等凄惨之状了哪还有粮食去搞那玩意?完全是糟践粮食!”萧父神色严厉地一口否决。
“是啊,你爹说的不错,这酿酒非比寻常!”萧母也是神色严肃地说道,“且不说酿酒置办的诸般器具,乃是一笔大开销,且说这酿酒的技术都是别人祖传秘方,你从何而来?再说,若是酿不成酒,一旦失手,成百上千的斤粮食便打了水漂,咱这小小门小户人家岂不要倾家荡产?即便酿成了酒,你就能保证一本万利,稳赚不赔?”
“娃子,你爷爷我虽然老迈无用,但是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也觉得此事不妥!你还是安心读书,日后能博得功名,金榜题名,才是正途!”老爷子显得老成持重,语重心长。
萧秋寒顿时语塞,他们的想法完全与自己南辕北辙。这是典型的封建小农思想!思想落后狭隘、固步自封、目光短浅,只求眼前温饱,小富即安!
这完全怪不得他们,这是由于他们的生存状态和认知水平所决定的,而自己来自几百年后的时代,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认知水平和阅历乃是云壤之别!
看来要说服家里人,还要费一番口舌,萧秋寒便说:“爹,娘,万事开头难,不试试怎么知道做不成?”
萧父咂着嘴,皱起了眉头说:“命里若有自会有,命里若无莫强求!我何尝不想一口气搬它几座金山银山回家,全家吃香喝辣?这一口吃不成胖子,酿酒成本太大,风险太高,更不是儿戏,不是随便尝试的!”
“是啊,我觉得咱家有了熬土盐技术,细水长流,这日子日渐红火,该知足了,就不必要去折腾冒险了!”萧母也是极力反对。
萧秋寒心平气和地道:“爹,娘,俗活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这酿酒的技术,社学塾师有一本藏书,里面记载得极其详细,我借阅之后,已经全部熟悉掌握了!至于酿酒的所用的各种器具置办,大概一两银子的花费便可制备齐全。为了稳妥,我们可以先用少量粮食多实验几次,等到完全熟练掌握全部技术之后,再大规模酿造!而且酿酒剩下的酒糟,可以大批量养猪,这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萧秋寒故意将酿酒技术说成是书中说得,父母都是白丁,自然会深信不疑。
萧父和萧母闻言面面相觑,两人心中皆是复杂,有几分意动又有几分犹豫,若是酿造成功,就等于萧家掌握了一门可以世代相传,经久不衰的谋生手艺,日后几代人都不愁生计,但是若是失败了,损失好几两银子,那可是庄户人家几年的收成,实在令人心痛!
二人犹豫不决之间,目光看向老爷子萧洪宝。
老爷子饱经风霜的脸庞露出沉吟之色,然后郑重而道:“秋寒之言还是有些道理的,可以一试!若真的酿酒成功,家里就有了可以传承的手艺,开了一项大财源,这是惠及子孙后代的长久生计。毕竟扫土熬盐虽然谋利不小,却只能偷偷摸摸,风险太大,万一被官府知晓,便是百口莫辩的大罪!”
老爷子现在是一家之主,既然他发话了,萧父和萧母也就不再反对,虽然他们是过继而来的,但是这封建家庭的主次尊卑还是要遵守的。
“秋寒,既然你爷爷发话了,那就豁出去几两银子,让你试试!”萧父目光注视着儿子,牙疼似地说,“那你现在说说酿酒都有哪些工序,我们心中也好有个底!”
“爹,听你那话中之意,这酿酒定会失败似地?”萧秋寒见父亲那副肉疼之色,却是噗嗤一笑,继续说,“这酿酒的工序颇为繁杂,大致可分为制曲、煮粮、制醅、酝酿、压榨、煮酒、封坛、贮藏等几道工序,每道工序,又有许多小环节,丝毫不得马虎……”
接下来,萧秋寒将整个酿酒过程和细节详细道来,让一家人对酿酒这门古老的手艺初步了解,不再感觉陌生神秘,就连mèi mèi露儿也一手抱着墨猴,一手搂着小狗花瓣,听得聚精会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