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躺在那儿,十指相扣枕在后脑当作枕头,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碧蓝蓝的晴空,不时的有几朵云花飘过。
他随意地用右手捏住一绺头发,靠在眼前,用食、拇指来回搓动着,头发不可避免地触到眉目处的敏感皮肤,弄得他酥酥麻麻的。
他瞧着那一绺银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自己已到了行将就木之岁,但他又明了,现实就是这样,为了对付强敌,他不得不过度、过早地消耗了自己。
根根银发从指尖滑落,最后,指间只剩下一根,他用另一只手的指头捏住这银丝的发梢,用力,使头发绷直,原来的两个手指沿着头发迅速溜到发根,一用力,眼睛、嘴巴疼得歪了歪,或许没有这样疼,不过面部表情的变化似乎能有效的减轻这种心理的疼痛。
这根头发绷直了横在眼前,能有一尺来长,从发梢至发根洁白如雪没有一点瑕疵。
指头加力,银发无声的断裂了。
突然,苏云坐了起来,瞧着周围空地上一堆堆的白骨,也许,用不了多久,自己的生命会像这根细发一般脆弱,须臾间戛然而止,变成这些不知名白骨堆的其中之一……
莫名的恐惧袭来,苏云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了。
目光移动,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困住自己的树桩圆圈上。
由南到北,接连五个树桩圆圈,这五个圆环环环相扣,彼此相连。
苏云困在南面第一个圆圈内,而梁秀玉则是第五个。
一抬眼,苏云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侧面,一双小眼睛像两颗钉子般牢牢地盯着自己看。
这男子,罩着灰色袍子,小小的眼睛,深深的眼窝,高高的颧骨,一把花白胡须凌乱地垂到胸膛,眼神明亮而犀利,让人望而生畏,他盯着苏云,好像看透了他的灵魂。
苏云错开目光,避免与他对视,道:“你—你是谁?”话音一出口就像个幽灵般在这狭小空间内来回荡悠。
灰袍男子抬手一指,一串火花自指尖溜出,打在某一树桩之上的符文之上。由于速度太快,苏云并没有看清具体打在哪一个符文上。
接着,苏云发出的残留的余音荡了出去。
“不要试图逃出圈子,这样只是解除了对声音的限制。”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灰袍男子逼视着苏云。
“你是谁?”苏云又问。
“这里的主人。”
闻言,苏云眼里亮了一下,既然是这儿的主人,那说不定自己就有救了。
男子瞥了他一眼,指着空地上的某个地方,道:“那是什么?”
苏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道:“一堆骨头!”那白森森的骷髅,空洞的眼窝仿佛注视着苏云。
“什么东西的骨头?”
“人!”苏云道。
苏云快速地扫了灰袍男子一眼,这人明明没有笑,看上去似乎又在笑,狞笑,这无形的笑容冷森森的。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在这儿?”
“不知道。”
“他们像你们一样,”话音一顿,转眼看了一下梁秀玉那个方向,又道:“无意间闯进了这里,他们没有本事出去,所以只有死。”
“那,那你——”苏云有些张口结舌,心头刚刚燃起的希望的星火之光又熄灭了。
“我怎么不伸出援手,是不是?”灰袍男子说出苏云想说的话。
“凭什么,我又没邀请他们到这儿来,是他们不请自来,打扰了我的清静,我还没有找他们算账。哼!”男子一脸漠然。
“大伯!”苏云脱口而出。
“大伯?”男子狐疑地瞧着苏云,还以为他神经错乱了呢。
苏云不理他的疑惑,又道:“我还很年轻,请你帮帮我!”由于激动,他朝前迈了两步,撞在禁制上,一下子将他弹了回来,弹了个踉跄。
“白发苍苍的老小子,居然好意思叫我‘大伯’,真是可笑!”那个“老”字故意加重了一下腔调,接着,袍袖一甩,走开了。
苏云张嘴说着什么,可是,声音又被挡了回来,他又与外界隔绝了,定是他袍袖一甩之时,对声音的禁制又重新打开了。
梁秀玉蜷缩在那里,地上一大摊鲜血,一滴血珠自唇角滚落下来,拉长的血丝仍挂着嘴角,似乎舍不得那滴血脱离母体似的。她头发蓬乱,面部皮肤苍白而没有光泽,显得憔悴不堪。
灰袍男子踱着步子来到梁秀玉圈子跟前,看着她这幅惨象,怜悯道:“可怜,可怜啊,竟然对自己下这样重的手,看样子是不想活了。”
这时,她的眼皮虚弱地蠕动了两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似乎没有注意到站在她前面的灰袍老人,或者说她已经没有力气在意其他事情了。
修长白皙的手指哆哆嗦嗦地从储物袋内摸出那个金色葫芦小瓶,送到唇边,用碎玉般的牙齿咬开瓶塞,瓶身倾斜,绿色液体刚要沾到口齿,一支强有力、汗毛丛生的大手径直从她手中拿了去。
梁秀玉一怔,抬眼,这才注意到一边的灰袍男子。此时,这灰袍男子已进入树桩圈内,蹲在梁秀玉身畔,正乜斜着眼睛看着她,同时,将瓶子凑到鼻下闻了闻,顿时,一股浓郁的芬芳气息沁入心脾,这股气息宛如春天百花竞放之时弥漫在空气之中的香气一样,散发着磅礴的生之气息。
梁秀玉手捂着胸口,怨毒地看着他,厉声道:“你做什么?”声音如蝇飞行时发出的嗡嗡之声,太过微小,完全表达不出谴责愤怒的口气。
灰袍男子眯缝着眼睛,带着笑意,道:“丫头,你是血宗之人?”
一听到血宗二字,梁秀玉紧张的情绪顿时放松了不少,笑道:“是。怎么,你怕了?”后面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
“怕!嘿嘿,我怕他们不来找你。”男子说。
梁秀玉脸色黯然,道:“还——还给——给我!”同时,右手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抓,男子轻轻一躲,她趴在地上喘个不停。
“反正你也用不着了,不如送给我,你放心,我会记得你的好!”男子腆着脸道。
“不行。”
“咦,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好言好语和你商量,你竟然这样伤我的心。”他瞧了她一眼,哀叹一声,又道:“好吧,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我就宽容些,不跟你小女子计较,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就让一步,也不让你吃亏,你张开嘴,我喂你吃。”
梁秀玉一听,面颊泛起了红晕,她攥紧了拳头,用眼睛狠狠地剜着他,她不相信他会有这样好的心肠,而且,自己从小到大除了父母以外还没有被人喂食过,尤其是陌生的男人,女人的娇羞与尊严不允许她向这样的男人妥协,当下,狼狈地匍匐在那儿,也不去理他,那意思是,就是死掉也绝不会要你来喂。
“还挺倔。那好吧,伸出手来。”灰袍男子响亮地说。
梁秀玉抬眼瞧了瞧他,怨恨之情没有稍减一分,然后伸出手来。
男子往她手心里倒了不大不小的一滴,之后从容地塞上瓶塞。
梁秀玉怒极,红着脸,嘶哑着喊道:“你,你欺人太甚!”
灰袍男子对她的叫喊之声不以为意,反而温和地说道:“怎么?嫌少。哎呀,已经不少了,对你而言疗伤足矣。”
此时,梁秀玉也顾不得淑女的端庄了,竟然张着嘴巴要咬他,以此解去心头之恨,结果咬了个空,他早已跳出圈子,狂笑着扬长而去。
作为这一幕的唯一旁观者,对灰袍男子的所作所为,苏云也是气得牙痒痒,他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老不死,真是个老不死……”他手里攥着一块拳头大小带棱角的花岗石,这石头是这圈内唯一与他做伴的东西,他分外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