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不,为什么它要逃跑?
他的脸上呈现一种迷茫。
趁着这个短暂的迷茫,那只无论如何也挣不过他、但却一直没有放弃的白狐,它尖俏的唇吻猛地张开,迅速而且狠辣地一回头,就从他的虎口处扯下一大块肉来。
但没想到,即使是这样,对方也没有松手。
它不仅没能跑掉,而且这个动作显然地激怒了它的敌人。
他从迷茫中脱出,且立刻用了更大的力气,咬牙切齿地想要压住它,可惜作为一个少年来说,他比骷髅还瘦,比羔羊还轻,他根本没可能做到这一点。是以白狐虽幼,仍是成功地掀翻了他。
但是这时候,商白却醒了过来。
他看着自己的宠物,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出于某种心理,他的双手就像不知痛楚的铁钳,不管它怎样动作,都没有松开半点。
“这是他送给我的,我不能让它跑掉,它要是跑掉了,他……他就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再也不会陪着我了……”
白狐发出尖锐的嘶叫,像小孩的哭声。
两只最原始的动物,不知处于什么原因,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就开始以命换命,不管不顾地想要征服对方。
但这个对持一定会结束,也一定会有结果的。
它一直延续到第三天的早晨,以白狐的力竭宣告结束,这只骄傲聪慧的畜生对他妥协,终于不再动弹了。
商白将它狠狠按进怀中,好像获得了什么珍宝,他激动得喘息起来。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所希望的兴奋的期待的那件事,没有发生。
他所珍重的迷恋的爱慕的那个人,没有出现。
就连他害怕的逃避的抗拒的东西,也没有降临。
他只得怔怔地蹲在那里。
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声大哭起来。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清醒着,又或者沉入意识深处,变成那个无助的少年。直到他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直到他再也挤不出一点力气,他终于平躺在地上,仿佛要拥抱自己的死亡。
白狐从他松开的臂膀中获得了自由,但它却主动地挨近了他,碧绿色的竖瞳阴郁而又平和,一道浅金色的光芒,在它的眼中绽开。
朦朦胧胧的,隐隐约约的,这道光芒同样出现在了他的眉心。
旁观的女子见状,心中已明白了这是什么。
双生契约。
这小狐只有两条尾巴,所以她暂时不能看出它是什么品种,但是妖兽的双生契约,是双方进行换血,一方出一半,以共同存活下去。
如果不是陷入了绝境别无选择,如果不是双方都马上就要死掉,没有妖会做这样的蠢事。她心中这样想着,眼中却有一丝同情,原来他与那小狐不是主人与宠物的关系,而是兄长与胞弟。
少年的身体以奇异的方式蠕动着,他化成一个不算多大的肉瘤,像心脏一样规律地勃动,白狐趴在一旁,虚弱地哀鸣。
女人的双眼再次亮了起来,她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些故事的一部分,真相与意识的区别的确会有,但她知道,等他醒来,她一定会知道的。
肉瘤在律动中伸缩变换,很快就有了人形,很快又有了五官。
他的身体在这种组合中不停地变化,直到每一处肌肉都恰到好处,每一根骨骼都完美无缺,才堪堪停下。
她专注地看着他的身体,像在欣赏一个奇迹。
从头到脚都没有丝毫的瑕疵,每一处都精致漂亮到了极点,每一处都健康美丽,每一处都令人沉醉、引人痴迷。只要他愿意,只要他想,他便可以魅惑众生,因为天下绝无谁可以逃过这样的利器,即便他是仙是神,要拒绝这样的美色,也绝对是难以忍受的酷刑。
可是这样的皮囊,她已经不羡慕了。
虽然她抱着窥探别人隐秘的心思,抱着获得绝世容颜的私欲,但现在,她知道了这个美丽的出处。
她知道它是生长在极度的痛苦和绝望的黑土上,而且甚至是在这个少年更深一些、不愿去回想而选择忘记的地方开放。
她很轻易地明白,如果那样的地方,没有这一朵花,他会死的。
他一定会死的。
不单单是活在幻想中疯狂爱上自己,不单单是精神扭曲、灵魂孤独,而是彻底的崩溃,彻底的放弃。等到他报复了一切可以报复的人,出了最后可以出的气,那支撑他活下去的力量,就永远的消失不见了。
正因为这种lìng lèi的新生,他才终于有勇气去面对这个世界,但他同样需要幻想,幻想自己是被救赎的,他需要那个强大的自己,正如鱼需要水,人需要空气。
也正因为这种救赎,他才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因为有人救了他,而所有人都不可以摧毁那个人。
那个人,那个人是如此的坚强,是如此的无所畏惧,他永远不会失败,因为他是永远的不可战胜的,那个人会一直陪着他,直到生命的终点,他永远都是幸福的,再多的苦难也值得,因为他得到了他。
一旦触及到过去,他一定不会想那些痛苦,而是想他莫须有的救赎,就好像任何一个濒死的人,不会去想下一秒的死亡,而是幻想有人来救他。
那么在真实的世界中,意识所不能主宰的世界中,一切都受制于个人力量、身体素质的世界中,他到底是如何在痛苦和绝望中活下来?
只有这一点,她不能想象。
可是她迫切地想知道,所以她主动唤醒了商白。
他此时脸戴獠鬼miàn jù,身着黑袍,像是层夜宫十殿尊主恶罗。
他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还有些迷茫,只能怔怔地看着这个世界,那个女子,还有那个睁开眼睛的少年。
那个女子什么也没有说,而那个少年却万分欣喜。
他甜蜜地笑着,他想要拥抱他。
商白一动不动,像是呆在了原地,被他抱了个正着。
“你救了我,你真好……你对我太好了,现在的样子,我太高兴了。”
这清丽绝伦的少年面带霞色,他美得不可胜收。
但是商白,他好像死去了一样,他面上显出挣扎显出痛苦,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被人捏住了心脏,下一刻就要窒息一样。
因为不需要任何苍白的言语来证明,也不需要慷慨的声音来推动,他就可以发现,那个人……那个强大的勇敢的永不会失败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可现在他是多么希望,有言语有声音,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反驳它,可以对它发疯,对它怒吼,将它赶走。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泪水从他的脸上流下来,女人体贴地走过来,从背后摘下了他的miàn jù。
少年发现了他的痛苦,于是也变得很痛苦。
“你为什么难过?”他喃喃着摸上他的脸,“不要为我难过,你是那么强大,那么好,你是永远不会难过的。”
商白看着他,他的眼睛,他的脸,最后握紧了双手。
没有人知道那美好的、倾尽全力捏造出的幻想被打碎的时候,创造者会经历怎样的痛苦,怎样的仿徨,又会是怎样的愤怒。
他的胸膛中腾起一股暴虐之气,他想要永远的杀了自己,但在这之前,他要先毁灭一切。
意识的世界中,他就是主宰。所以他的手中凭空多了一把剑,他没有去管那只白狐,他首先就狠狠地刺穿了这个少年。
然后他像疯子一样,癫狂地在他身上捅着,直到把这美丽的奇迹弄得血肉模糊,变成了一滩烂泥。
女人适时地唤醒了他。
这次是真正的唤醒。
凉风习习,拂面微寒,她看着面前的这个青年,他还听话地闭着眼睛。
她知道这是他不愿意醒来,但是他必须得醒来了。
但她也知道,哪怕是这时候她杀了他,他也不会反抗,更不会睁开眼睛,所以趁着他还没有想到那枚消血蛊的时候,她在他身上连点六下,把他定住,找到了母虫。
然后她就把这虫子放在他露出的皮肤上,看着它灵巧地钻进去,只一会儿就将子虫吸引出来。
“母虫吃掉了子虫,你现在即便杀死它,也没有办法死了。”她瞧着他没有表情的脸,凉凉地道。
青年没有答话,像是根本没有听见。
不过她却看见那母虫被瞬间逼出,疯狂扭动着死掉了。她知道,看来他还是有反应的。
于是她继续说话了。
“我且问你,你真正的告诉我,你是谁?”
只要能回答这个问题,她才算是真正的成功,她所做的一切,才算是有意义了,不然,她就是毁掉了这珍贵的、天下最强的利器。
青年张了张嘴,他说:“我?我叫商白,参商的商,羊白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