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娜丢了剑,也不怎么失落,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她觉得自己对于“圆”和“平衡”的理解更深了一层。它们不仅仅是剑术之中的理念,也可以迁移到音乐之中。而音乐之中的东西又可以变成剑术用出来。说不定哪一天,剑术里的剑法也可以唱出来。
“对不起啊,一不小心……”席梦娜尴尬地将硫娜的剑捡回来,还给了硫娜。
硫娜对输赢并不在意,不过她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硫娜注意到席梦娜的脸色有些发红。硫娜很清楚,席梦娜作为半妖,和自己打上三天三夜,也不会多喘一口气的。现在席梦娜的脸色实在是不正常。
“你之前受过伤?”硫娜猜测着问道。
“也不能算是受伤。”席梦娜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她摸了摸脸蛋接着说道,“就是解放妖气对身体有些负担。等你成了正式的战士之后就会明白了。”
“解放妖气是这么难受得事情么?”硫娜也听蒂法说了很多关于妖气的事情。
“不,相反很舒服呢。”
席梦娜的脸上浮现出了怪异的神色,不过她很快将话题转会到了刚才的比试之中。
“虽然你的剑法不错,但是这不是战士的剑法。”席梦娜说话时表情很严肃,“你的剑法和人类的剑法有些接近了。我曾经去圣城时,见过一些人类的剑士。”
“人类的剑法不好么?”硫娜有些困惑。
“倒不是不好,只是不适合。”席梦娜摇了摇头,“你现在还是人类,察觉不到。实际上半妖的力量归根到底来源于妖魔,妖魔不喜欢人类的剑法去约束他。对于人类来说,剑是力量的根源,人的手是控制剑方向的主宰。但是对于战士来说,寄居在身体之中的妖魔血肉才是力量的根源,而剑是主宰妖魔力量的舵。可能有些战士的剑法在你看来并不高明,但是如果那样的招式可以帮助对方更加有效地使用妖气的话,那也是很强的剑法。单纯地追求完美的剑道和攻守平衡是没有意义的。”
武功招式看起来不强,但是搭配了内功心法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好深奥……既然剑法高深了也没用,那么为什么要让我们这么努力地练呢?”
“这个啊……”席梦娜的表情有一些尴尬,“剑法什么的也不是速成的东西,让训练生提前接触剑法,融合之后就可以直接派去战斗了。组织上根本没想到有人能在短短一年半之内将剑法练得像你这么深。其实我训练生时代的水平还不如那个叫贾思林的孩子呢……”
“我的剑法很高么?”硫娜歪了歪脑袋。
“很高了。听说你还在练习声乐,这样看来你在剑法上的确有天赋。”席梦娜摸了摸硫娜的脑袋,“你是个天才呢。”
“我是个……天才?”硫娜想了想,却还是没有什么实感。她觉得自己不是天才,而是大家都把心思用在了剑之外的地方。大剑明明就是普通的武器,战士们却认为它里面蕴藏着很深很深的东西。连大剑的本质都看不清,又怎么能用好大剑呢?
“我能问问妖气之类的是什么呢?”硫娜提出了一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
“你很快就懂了。再过一段时间你们这批孩子就要融合了。”席梦娜说道,“当你成为战士之后,你会发现每次战斗都是一种考验。真正的对手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肚子里的妖魔的意志。每一次动用力量都要先和妖魔的意志搏斗一番。”
“妖魔的血肉有意志?”
“没错,很不可思议吧。”席梦娜笑了笑,“妖魔这种东西很奇怪,当他很小的时候就显得人畜无害。当他很大的时候却又会被自己的**压垮。”
“所以你刚才才会那么难受。”硫娜后知后觉地感叹道。
“对于大部分战士来讲,战胜自己不是什么难事。”席梦娜的表情黯淡了下来,“但是我有些不同。已经被打败过一次的我,已经不可能在赢下去了。”
说到这里,席梦娜突然沉默了。她摸了摸自己腹部,那里有一块伴随了她很多年的丑陋伤疤。伤疤下面是不断蠕动的妖魔血肉。她不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长时间,而组织又会在什么时候放弃她。但是席梦娜至少希望可以坚持到硫娜成为正式战士。
最开始救了硫娜之后,席梦娜对她其实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但是这几年孤独的战士生涯却让席梦娜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硫娜。在不知不觉之中,席梦娜将硫娜当做了自己的一个后继,或者是某种东西的延伸。所以这一次席梦娜来看硫娜是带着看女儿一般的心态来的。
可惜事实却和她想得不太一样。
硫娜要比她想得成熟很多,而且还单独用剑术打败席梦娜。看着这个已经开始默默展现自己魅力的女孩,席梦娜突然想对她倾诉一些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妖魔到底在想什么呢?”
“大概是吃内脏吧……”硫娜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给出了一个解释。
“的确。这和人渴了就像喝水是一样的。但是我告诉你一件事,妖魔是没有繁殖能力的。”
硫娜有些惊讶,这和教官告诉他们的不太一样。
“怎么会……”
“妖魔没有繁殖能力,或许是因为他们不需要繁殖吧。”席梦娜解释道,“他们本身就拥有无限的寿命,不会死也就不会创造生。就这样一直吃,不断地吃,一直活着。”
硫娜有些恍惚:这样不就和自己一样了?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样的话,妖魔怎么杀不完呢?明明战士们杀了这么多年……”
“妖魔杀不完的原因有些复杂,但是我想你最后会明白的。”席梦娜的话若有所指,“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个问题:人类是怎么来的?”
“人类?是爸爸妈妈生出来的啊!”硫娜想也不想地给出了回答。
“第一个人类是怎么来的?”
“应该是双子女神创造的吧……”
“这样啊……毕竟祭司们都是这么说的。”席梦娜点了点头,“那么人类要是被妖魔吃光了之后,双子女神会不会创造出一种新的人类呢?”
“诶……!”硫娜惊讶地看着席梦娜,却只看到了一双认真的眼睛,“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我在想啊,人类是不是还是灭绝了好一点。或许双子女神已经对这个种族失望了。每当我做着大剑的工作时,我就有一种螳臂当车的感觉。保护人类实在是太辛苦了一点——这么说来,是不是保护人类本身就已经违背了双子女神的意愿呢?”
“不会吧……”
硫娜突然觉得心中一凉,席梦娜的想法已经超出了邪教异端的层次,那是一种可以传染的迷茫。就算是平时总是显得很叛逆的蒂法也没有产生过这种疑问。
“抱歉啊,我对你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席梦娜灰暗的眼珠突然又恢复了正常,她摸了摸硫娜的头,“你有什么愿望么?我想帮你做点什么。”
“什么都可以么?”
“嗯,什么都可以。”
硫娜思考了一会儿,看了看天色。两个人说话之间,时间已经到了中午。远处,可以看到训练生稀稀拉拉地走向食堂。
“那就抓点野味给我吃吧,像以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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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梦娜第二天就走了,据说是北方的地区有了大规模的妖魔的异动。硫娜这才感觉到战士的辛苦。她将自己和席梦娜之间的事情有选择性地和蒂法说了说,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眼珠子一转,露出了极为奸猾的笑容。
“她是不是喜欢你啊……”
“嗯,她应该是很喜欢我的。”硫娜回味着席梦娜给自己烧的野味,“她做了很多好吃的,但是自己却一口都没吃。”
“不不不,我是说,她喜欢你。”蒂法贼兮兮地戳了戳硫娜的胸口。青春少女的胸前已经不再是一马平川。硫娜渐渐褪去了幼稚,绽放出凌然的光彩,就像山头盛开的蒲公英。
“她……喜欢我?”
“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蒂法大嘴一张,就开始随口乱说,“你看大剑的生活多苦啊,没有电脑手机多无聊啊,没办法也之后互相搞来搞去呀!”、
“搞来搞去……”硫娜的脸渐渐红了,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有人和她聊这种话题。而这次的话题似乎还不怎么合乎一般人的道德观念。
“你这样怎么能成为正式的大剑!”蒂法装着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你看那个贾思林不就和杜达好上了?杜达故意把自己弄得跟个男孩子一样,你难道还没看出来么?”
贾思林又被蒂法黑了。
硫娜在这方面完全是个雏,她张大了嘴,脸上满是惊讶。
“这么久了,我竟然都没有注意到……”
“所以说啊,快注意到那个亲切的前辈对你的感情吧!”
“……我要好好想一想……”
硫娜认真的回答反倒让玩得兴起的蒂法有些良心发现。要是那个前辈知道蒂法在这里乱嚼舌头,说不定会一剑把她给砍了。蒂法一面想着,一面缩了缩脖子,却没发现身边的另一个女孩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自从“光明正大”地打败了贾思林之后,多丽丝就像解开了自己的心结。她已经不再是猪了,她是人——不,她是人上之人。多丽丝心态的变化最明显的体现就在她的石雕上。多丽丝的老师最近总是夸奖她雕刻进步很快。
另一方面,她的存在感也渐渐变强了。自信的表情也悄悄在多丽丝的脸上浮现。只是在面对蒂法时,多丽丝依旧总是保持沉默,用目光追随者她的女神的身影。所以蒂法也一直没能注意到多丽丝的变化。倒是硫娜若有所感。
不过硫娜也不是什么八卦的人,她最近很忙。自从被蒂法“点化”了一通之后,硫娜很快重新认识了自己。她认识到了自己的美丽和魅力,与此同时,也认识到自己的脆弱和无知。就这样,她练剑的时间变多了,唱歌的时间也变多了,睡眠和其他的时间都大大地被压缩。每天硫娜都把自己折腾得很累,最后躺在床上直接睡觉。
不过就算是这样,硫娜也还会常常想起席梦娜。
和一般的女孩不一样,硫娜从小就对父母没有什么依赖。周围的亲戚街坊也对她不亲切。硫娜能叫的起来名字的人也只有几个训练生、沃华老人还有席梦娜了。
或许艾路米达也要算一个?
硫娜只好开始挥剑,以此来断绝自己第五百一十六次剖析席梦娜和自己之间的关系。正当她做完两组上段砍的练习后,多丽丝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今天下午进行妖魔血肉的融合仪式。”
“这么突然!”硫娜有些困惑。在这么说融合仪式也很重要,为什么才提前几个小时通知?
“组织在北方折损了很多人手,现在只好让我们这些训练生赶快补上去。”多丽丝说完,就发现硫娜的脸色变白了。
“……”硫娜依稀记起,席梦娜就是去了北方。
“那个,我刚才说的其实是谣言啦……”多丽丝想了想,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虽然她打心底不喜欢席梦娜,但是她和硫娜相处得也不算太坏。于是赶紧说了几句补救的话,“听说折损的都是排位比较低的战士。要是高位战士折损了,我们顶上去也没用啊……”
“这样啊……”
硫娜没有什么心思练剑了,她恍恍惚惚地跟着多丽丝走着,心里乱成一锅粥。突然,她注意到多丽丝手腕上有一串手链。
“这个是……”硫娜发现手链上的每一个珠子都刻着一朵小花,连追起来很漂亮,“这是你的作品吗?”
“嗯。”多丽丝将带着手链的那只手藏在了怀里,脸上划过了幸福的表情,不过她很快又恢复平常,“快走吧,我们教官还在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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