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她一直昏迷,期间有两次醒过来,然后又哭晕过去,这三天查理一直守在她身边,懊恼、忏悔、悲悯从他的全身蔓延,他无力反抗。
布梭格和扎特斯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们了,他们犯了一个无法自赎的错误。
“她是不想讨厌他们。”布梭格说,“当时她还小,有些事还弄不清楚,唯一知道的就是喜欢他们,加之那个家庭是极其注重成绩的,她也不懂自己的想法,只知道听话让他们喜欢,他们说希望她好好学习,她就学习,他们说不喜欢她哭,她就不哭,他们说希望她听话,顺从他们,她也照做,甚至,他们说,不希望她出去玩,她也努力克制着冲动。但是,这样的孩子,在人际交往方面一定会有所欠缺,在小学的时候,她被欺负了。”
“欺负?”
“是啊,全班,没有一个人帮她,就连她以为是朋友的人,她平日信任的可以交心的朋友,把她的私事当成玩笑,传了出去,每个人都有让她妥协的把柄。”
“……所以她那个时候才会说出那种话啊!”了解是为了抓住把柄在日后控制对方的行为,吵架的时候可以立刻让对方闭嘴,那时候,她是这么对自己说的。查理只觉得心头堵塞,思绪在仅有的缝隙中流出。
“没有人保护她,她很听话,不哭,所以,父母也不知道……如果仅仅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学校老师打过一次diàn huà,说了这件事,但是,他们只告诉她,去打他们,打坏了他们付医药费,而那时候她偏偏懂得了自己的家境不富裕。你们看过她住的房子吗?不到三十平米。”
“为了不给家里添负担吗?”
布梭格苦笑一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继续道,“情绪得不到排解,积攒到一定程度会在某些方面造成影响,她的成绩下降了。那是她最不知所措的一次,明明每天都努力听课,作业也好好完成了,补习班也上到晚上九点,但是,成绩还是没能保住,她终于忍不住,蒙在被子里,抑制声息哭了一场,然而清醒以后,她更觉得自己没有听话,没有做好孩子,那时候,她父母还对成绩下降的她,说了这样一句话:‘你什么都做不好吃什么饭啊!’她不以为是气话,她当真了。”
“所以才……”她认为,什么都做不好的自己,是没有资格吃东西的,而营养不良更加剧了她能力的下降,一个恶性循环。
“渐渐地,她又产生了一种感觉,她突然产生了所有人都消失的想法,于是她就觉得,自己开始讨厌所有人,包括父母。为了避免这样的心情,她做出了疯狂的行动——将自己的全部感情,天性,通通消灭。她怕有一天自己忍不住做出什么事来,就换了另一种想法,那就是自己是恶,她让自己的感情,停在利益边缘,这样就还能继续保留喜欢他们的心情。”
“这也太极端了!”
“她从小就已经在束缚自己的感情了,所以思想一直没能成长。”他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她的目的,就是成为人偶,能让他们轻易操纵的人偶。”
人偶……
“这个人偶成形了,她很想让这个人偶占据自己,她同这个人偶一起消灭其他的自己,所有人偶之外的感情,全部消灭,带着强烈情感的她,是无敌的吧……我早该发现的,她只是非魔,怎么可能有那么强的洞察力……”有些真相只有踩上尸骨才能发现,她正是踩上了自己的累累尸骨,才看清了真相,只是,纵使那真相再怎么清晰,她也不愿意相信吧?所以她才会那么乞求查理,她害怕这自欺的谎言被拆穿,她一直在想方设法圆这个谎。
人偶是需要线的,那线,就是喜欢他们的感情,以及他们的言行。不过,终究也有强大的自己,不是能轻而易举打败的,她一直战斗至今。
布梭格的阐述告一段落,他给扎特斯使了个眼色,扎特斯会意,说道,“那个梦,我想起来了,她在那里对我说了这样一段话。”说着,一幅景象显现出来,画面上的她还不到扎特斯的腰,她用细弱的童声,含着不明显的啜泣轻轻说着,“我最喜欢他们了,他们说喜欢听话的我,但是我总是做不好,总是做让他们生气的事,但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人偶不就是最听话的了吗?所以,如果我是人偶……就好了。那样,他们就会喜欢我了吧?不过,很奇怪啊!你明明是人偶,却被抛弃了呢!你一定也,最喜欢,给你前线的人,对吧?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这样的你,不过,既然抛弃了你,应该不会太……温柔吧?但是,但是,即便如此,你也一定,最喜欢他了吧?”说着这些的这个孩子,垂着头,微微地笑着。
“人偶先生,这场梦还满意吗?”她说。接着就是周围的崩塌。
原来,她的目的,一直都是成为人偶。
众人沉默,许久没有动静,除了查理把拳头越攥越紧。
她从来没有蔑视过亲情,她为了亲情付出了一切,天性、感情,她全都可以,甚至不惜与自己为敌,只为了家人能够喜欢自己,当时的她,应该还不懂如何分辨他人的眼睛,才会以为父母的爱是需要努力才能换来的……事实不就是如此吗?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没能留住啊!她灭除自我,甘做人偶,为了他们喜欢,她将自己牵上线,亲手交到他们手里,她以未来为代价,以自由为代价,以……“人”的身份为代价,换取亲情,但最终,还是落的这般下场。
“每个人,都是在祝福中诞生的吧?”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呢?
“是我……把她逼到这种地步的。”查理失魂一般地念着。
“唉!她早就知道了,你只是更清楚地证明了一下而已。”布梭格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向郑日冉的房间,“就算你不这么做,她也迟早会不得不承认,继而崩溃。查理,你反倒tí gòng了一个机会……”他的帽檐滑的更低,斜目间,那份凝重只有查理感受得到,“她的感情,说不定有了一个发泄口。”
“您的意思……”
“你愿意让她永远恨你吗?”
将那份绝望,转化为恨,安置在另一个人身上,这件事原本是毫无道理的,而放在查理这里,就没什么违和的地方,“可以。”无论如何,他添了一把火。
这些是三天前的事,现在他们在想办法让她醒来,布梭格提议将那些战斗的精神体转化为梦境,再将他的能量传递进去,进而帮助其他的她将那个人偶打败,但这个方法已经试过两次,每次都差一点,她的那份感情是在太过强烈,而且,查理对此还存在顾虑:她对亲人的全部感情,都寄托在那个人偶里,如果人偶倒下,她大概,再也不会珍视亲人了,退开他的观念不谈,她曾经那么害怕讨厌他们,如今这样,真的好吗?所以每次他都忍不住阻止。
“查理,你这样只会让她更加痛苦!”他们这么劝他。
“但是……”
“查理!”
“……她曾经这么说过,‘无法守住同伴的笑容,还是我雅戈达的战士吗?’现在,我们守住她的笑容了吗?”当时他神志不清,而不知为何,这句话他听得很清楚。
“查理,我们无论如何都守不住的!”布梭格看着郑日冉苍白的脸,拂上她的额头,“再试一次吧!”
画面再一次出现,两个阵营的主力还在交锋状态,一边是还牵着线的人偶,另一边的她不知道代表着什么,布梭格说,一直和那个人偶势均力敌的就是这个她,在她们的身后都有不同的“拥护者”,虽然形似军队,但战斗的最激烈的还是这两个,比起前两次,这两个她身上都添了不少伤口。
“这次一定要成功!”布梭格给丁使了个眼色,他立即背过身去。
布梭格将自己的力量输送到另一个她身上,原本摇摇欲坠的她似乎有有了力量,顺便一提,她们战斗的地方,正是由她的尸骨堆积而成的陡崖。那个她的战斗力渐渐加强,很快,她钳住人偶的手臂,用力将其带到边缘,然而,没有人为此产生希望,因为前两次都是一样的情景,每到这个时候,那个人偶都能脱离险境。
人偶战斗至今,靠的是比她们顽强几倍的毅力。
“我……怎么可能……让你得逞!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不该诞生!”人偶扑上去,撕咬着另一个自己的肩膀。
这算什么啊!说着自己不该诞生什么的……
“日冉!清醒点!”其余的话,查理说不出来。布梭格说的没错,无论如何,也守不住她的笑容的,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她早些放弃。
“不行,那个人偶的感情还是太强!”布梭格的生意听起来有些吃力,“单靠精神传导恐怕……如果能想办法化成实体就……”说着,他便无法自控地慢慢收回力量。
又要以失败告终了吗?
突然,画面里,在那个人偶上空飞速刺下几根细丝,将人偶死死缠绕起来,缠绕的地方都是之前牵线的,而那些线,竟顺着细丝窜上去,转眼没了踪影。不仅如此,就在这个过程结束之后,细丝被横刀斩断,人偶,终于倒下了。
众人惊异地看着这一幕,布梭格也总算安心地收起了力量。
“傀儡一族?”查理自语道。
“这是易主术,通常傀儡同族之间战斗常用这招,不过们竟然能延伸到梦境里,这我还是第一次见。”布梭格一边调理气息一边思考,随后又说,“她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不过那个人偶一直抑制着其他情感,现在她不在了,不知道那些被压抑的情绪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些都……啊!醒了?”
她终于清晰地睁开了眼睛,黑褐色的眸子在屋内来回打量,看起来有了魂魄,不像前几天那样空木。然而这动作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她便停了下来,以一种类似于警惕的神色。
“日冉?”查理怔了一下,缓缓抬起手想触摸她,因为她那眼神对着的就是他。
“不要过来!”郑日冉拉起了被子,裹到身上,从外面的轮廓大概可以看出她正抱着自己的膝盖。
“日冉,我……”
“不要过来。”她望着那双漆黑的眼睛,自己的双眼却变成了红色,她的声音很小,还没有什么力气,就是这么虚弱的身体,这么微弱的声音,“都是因为你,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这是任谁都可以视而不见的渺小的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