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沉的,云压得不低,应该不会下雨,只是太阳被遮住了,空气像是被水分侵占,让人难以呼吸。云把地球的一切都拢住了,温度散不出去,同水分一起将这里变成一个巨大的蒸笼。这样的天气谁都难以忍受,但也不乏不守常规的人:两个魔国人和一个曾有过人偶经验的非魔。上次丁说想出来参观,没想到真的作数了。
“去哪呢?”丁望向灰蓝的天空,他知道问不出结果,所以自己先随便挑了一个方向。
“你们先走,我随后跟上。”
郑日冉会整么说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但行为一向古怪的她这也算正常了,于是先道了别。
郑日冉会去哪呢?是那片荒林,这次她走的不慢,而且是有目的的。很快,她的双眸映出一个不算陌生的身影——是那个乞丐一样的女孩。她还是上次的姿势,感觉一直没有动过,身边还有几小堆蚂蚁,包围着几块奶糖。
听到脚步声,她抬了抬眼,随后又抬起头来。郑日冉蹲下身,笑容在这沉闷的天气中格外清凉。
“还记得我?”
她不说话,点了点头。
郑日冉心中波纹微漾,很快平下来,从灰白的包里掏出一挞纸和一支削好的铅笔,还有一袋面包。那个女孩神色微讶,再一抬头,郑日冉恬静的双眸已让她打消了所有的疑虑。
“保重。”郑日冉走出林子,和查理他们汇合。
他们已经到了一座公园,阴沉的天空让植物都无精打采,随时可能垂到地上。他们正坐在长椅上,郑日冉过去后,散人开始闲谈,阴差阳错地,提起了丁的过去。
“我有一个弟弟,不过……”丁闭上眼笑笑,再次睁开时并没有亲人逝去的伤感。
“丁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嗯……很普通,很温馨吧!但是,有时候会觉得……”
“不是那个家的一份子。”
阴影下张合的淡粉的双唇,让丁灵动的双眸麻木了可以捕捉到的时间,这已经极为罕见。丁默认了郑日冉的接话,不再说什么。查理感到气愤有些僵硬,试图岔开话题,但想想还是算了,这两个人都不走常规路线。
“说起来,魔国有些能力是单靠遗传的呢!”
这两人都不是会沉在一种情绪里的类型,郑日冉很快调整好了状态,丁也紧随其后,“是啊,有一些。”
“那,一个有遗传能力的家庭,孩子也有不被遗传的可能吗?”
“有,而且很多,遗传能力需要一定的天赋。”
“那,有没有遗传一半的状况?”
“有,不过这个占少数,能量在身体里很容易失衡,这样的孩子一般都夭折了。”
郑日冉不再问下去,抿抿嘴唇,丁见此情形,站起来拉起她继续走。她没有发力,任由丁拖着自己。
布梭格传记,第93页:“为什么他必须死!”
三人走到一片树林外,郑日冉眉头紧了紧,望向里面,树极其茂密,光线稀少,似乎都被植物当做养料吸收了,使得不过百米的树林有些阴森。
“有这种地方吗?”郑日冉食指关节抵住下唇,警惕地打量着。不止是她,下一刻,查理和丁也察觉到隐藏的杀气。
周围空气都充满了huǒ yào味,查理让郑日冉退后,和丁默契地对视一眼,双方点头示意后迈出了步子,而就在这时,郑日冉突然低沉地叫了一声:“丁!”
丁反射性地回过头,却看到,那一双黑褐的眸子,犹如在水面上燃起的熊熊烈火,竞争着不知谁可以存留。
“丁,不要过去!”
“但是……”
“不要过去!”她的声音,很紧张。
发生什么事了?丁很想这么问。但他很清楚,她不会回答的。只好做最后一次无意义的确认,“无论如何也不行吗?”
“不行!”
为了不继续做无意义的纠缠,丁只得先答应下来,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他们感觉得到,这绝不是普通人的气息,于是查理决定只身进去查探。
查理离开后,郑日冉不顾丁的担忧,拉起他离开了那里。
“到底为什么?”丁终于忍不住,为什么要让他抛弃同伴?更何况还是最初侍奉的人,丁难以理解,就算是他也难以理解。
“你不会想见到他的。”郑日冉头也不抬,但每一片草叶都能反射出她凝重又悲悯的表情。
丁迫使自己静下来,仔细分析她话中的意味,最终,他把身子站得笔直,让周围的空气都严肃而郑重:“是一定不能让我知道的事吗?”
“嗯。”
“你了解我吗?”
“这方面的话,可以。”
“是比失去伙伴还要痛苦的事吗?”
这一问,郑日冉犹豫了,但很快,她用凝固了的意志迎上他不容杂质的清眸,“我明白了。”语毕,她旋身离去,丁没有弄明白她的心思,叫住了她,然而,再次回头,她竟如生长在云端的向日葵一般舒展开一个看不出任何演技的微笑:“待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这一次,她是真的真的,纯粹的笑着。
丁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感觉到那瘦弱的身躯所有的重力,那时,他也难以支持的重力,她的双肩一直紧绷着,从未放下过,那上面扛着的,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才能举起的东西呢?是曾经的她,只有变为毫无知觉毫无感情的人偶,才能背负的东西。
丁双目一垂,一滴雨露惊动了静眠的草芽,“输了呢!”
再看看郑日冉,王者的气势霸占了整条无人的水泥路,王冠的用法她已经很熟练了,“瞬,去帮查理!达尔泰,听好,过一会……”
她一边发令一边朝查理所在的方向赶去,五分钟左右,她看到了那片不见尽头的树林,她想也没想就走进去,就算她脚步再轻,也避不过满地的脆叶;再敏锐,也预测不到危险的方向,比如她身侧极速飞来的寒箭。
“小心!”一道电光横过,比这里还要漆黑的眼睛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受伤了吗?”
“没有。”郑日冉没有受惊,很镇定地回答。而他却被她的表现吓了一下,虽然很快适应了。
“查理!”瞬很快追过来,发现了郑日冉后立刻不满地责备起来:“你在这干什么,快出去!”很显然,这里是属于强者屠杀的战场。
让她一个人出去?不可能的,很快,刀剑齐发,也不知源头是哪。从一进来开始,他们就一直处于被动,这里不断有wǔ qì射出,却不见操纵的人。
“不要阻止我!”细微的声音传入他们的耳膜,正欲细问时,她竟然已经消失了。
“这种时候!”瞬一边挡着飞来的刀剑一边斥责,地面不停发出丁零当啷的碰撞声,而随后,他们脚下踩的仍是树叶。
郑日冉去哪了呢?她脱开查理和瞬的保护,在这片树林里到处跑,而且,闭着眼睛,更奇怪的是,她跑的毫无障碍,树和刀剑都从她的身体径直穿过,像是全息影像。
突然,她被绊倒在地,睁眼,是一块足球大的石头,她双眉一锁,
“达尔泰!”
随之一声巨响,石头被电光击得粉碎。天空放晴了,植物与金属都化为金点,汇聚起来,河流一般淌进远处一个黑袍人的手心。
“他就是制造这片树林的人!”瞬说着就要追上去,郑日冉一声叫住,摇头制止了。此刻她的威严不亚于当初的查理,让人不由自主选择臣服。
“走吧,丁在等着。”她慢慢敛起刚才的气势。
四人瞬移到丁面前,丁正靠在一棵树上,见到中心的郑日冉,迎上前去,她的目光游移一会,摆出一个清恬的笑容:“大家都回来了!”
即便是她也没想到,就在下一刻,丁发丝一扬:“尽吾之力,效忠于您,不违之命,不辱之名!”
金色汇聚在她手里,她双唇颤抖着,双臂也险些颤起来,只是顾虑受伤的光环,她只得让那颤抖移到心脏,“丁?”
她也有意料之外的事,她以为,丁会选择的是……
“你知道的,是我不能知道的事,即便再强大也会害怕痛苦,有些事,我不想经历,不想感受,到那个时候,就拜托你了!“
请你,保护我……可以这么理解吗?又或者,这只是个交易。
“我明白了。”同样的,光环戴上之后,她抹去了地位。
严肃或伤感都是暂时的,很快他们又投入到新的话题中,瞬一上来就质问:“你当时去哪了!”
郑日冉不慌不忙地解释:“我发现魔国有一种催眠和幻境的魔法,看着和那里很像。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不觉得那是真的就不会产生影响,这种状态下还能碰到的物体,就是本源了。”
“所以你就自己冒险吗,至少叫上我们啊!”
“你们一定能感受到周围的气息,没办法完全无视吧?我什么都感觉不到,闭上眼睛就是一片漆黑,周围什么的,忘记就可以了。”
这还真是让人无奈的理由。
“自古以来,王,都应该是强者。”郑日冉半含忧伤地感叹一句。她这是在为自己的弱小叹息吗?
回去后,她又从我身上摘下一块宝石,放进那个玻璃瓶。
天还是阴的,不过比起昨天要明亮一些,昨天那个人让查理耿耿于怀,丁因为没有参与所以不知情,只听她们说了大概,郑日冉也不让透露太多。
“我以为你不会示弱。”想起昨天丁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番说辞,郑日冉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心里像填了块玻璃,难受却不想它碎掉。
“你高估我了。”丁小心翼翼地避着人回答她,周围几十双眼睛就算是他们也不舒服。
“丁!你看你看!”王凡挤进人群,怀里还抱着一个白毛球。她还真是不会接受教训,上次推下郑日冉被识破还吓出一身冷汗,今天就又找来了。她把怀里的东西递过去,仔细一看,原来是只小白兔,还蜷在她怀里不敢看人。
“王凡,学校不是不让带宠物吗?”
“这是在操场发现的,估计是迷路了。你看它多可爱,尾巴还是黑的呢!”
“哇!真的,好可爱!”众人纷纷伸手去摸,小白兔似乎受到了惊吓,缩得更紧了。
“丁,你也摸摸看!”王凡把兔子凑近了一点。
郑日冉在一边什么都没做,只是盯着那只兔子,她用笔写下“好像有问题”,悄悄推给查理,查理立刻提高了警惕。但丁还不知情,只觉得即便是危险也有抵挡的能力,王凡在那里叽叽喳喳也很麻烦,索性伸过手去。
“啊!它不怕丁,都不发抖了!”
果然,它好像很享受,也不像刚才那样害怕,甚至抬起了头,慢慢转过去,就在那双红眼睛出现在她视线范围的一瞬间,郑日冉突然参透了谜底,从座位一跃而起,一步跨到走廊,一步扑向丁。
“丁,不要看!”随后,她的目光对上了兔子的红眼睛,白兔瞬间化作白骨,周围散出一些金光。
王凡尖叫着扔掉那白色的东西,而郑日冉……
她环着丁的手已经放开,无力地垂下,双眼空洞,比当初的人偶还要无神。她的身旁弥漫着金色,不久,查理和丁听到了一支熟悉的旋律:
“毫无优点的啄木鸟,今天又把森林啄得千疮百孔,惹怒了森林之神,把它的嘴变成了毒嘴,啄木鸟麻烦了……”
是谁?没有人,而郑日冉却向外走,她应该是要到幕后黑手那里去。查理赶忙跟上,没走几步,颈上传来一阵炙热,丁也同样,两人只好停下,命令,不能违抗。
“食物染上了毒,巢穴染上了毒,朋友们碰到它都死了,悲伤的啄木鸟。”
她跟着音乐走着,最终,那个黑袍人向她伸出了手,她停下来,“尽吾之力,效忠于您,不违之命,不辱之名。”誓忠这件事,只要双方有一个是魔国人就能成立。被黑袍掩住的脸,唯一还在光明下的部分,弯出一个弧度。
侍奉了其他人的人,我还能承认吗?于是,我在他的眼中消失了。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醒来后双眼痛得睁不开,而这里唯一的光源也不过是墙壁上的几支蜡烛,将房间模模糊糊照出个影。她的头也很痛,没有精神思考。
“你醒了。”如这墙壁一样厚重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头发黑得没有一点反光,像宇宙间的黑洞。他的手上飘着一个托盘,摆着面包和水,放到她床边深黑的柜子上,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我想我不需要自我介绍。”
她强打精神点头,“布梭格王子。”
他一身黑衣紧贴着,仿佛天生长在身上一样,他微笑着看着她,眼中满是戏谑,“不想问点什么吗?”
她摇头,“它感受到魔力就会回头,反正你不缺这些。”所以就算看错人也没关系,她是想这么说,这是她唯一有过疑惑的地方。对于这种语言方式,他倒是也不算太难接受。
“真聪明,难怪就算是非魔也能登上王位。”他爽朗地笑着,若不是这刺人的语气,谁会想到他是个危险人物呢?他站起来,走近了些,“那么,我有事问你。”他走到郑日冉床边,伸手,又放下,“做了什么梦?”
她摇摇头,“不记得。”
“哦?你睡了三天,哭了三天,怎么,你以为说忘记我就会信?”
“测试谎言,不是你的强项吗?”
他一惊,转而又笑,用戴了黑手套的手指轻轻拂上她的脸颊,水珠,从那光亮的手套上滑落了。
“知道这里是哪吗?”
“重要吗?”
“呵呵!真是个有趣的人。”他放下一套叠好的衣服,让她换上,然后就离开了。
郑日冉提起衣服,是一条长裙,黑的,没有别的颜色,话说,这里也都是黑的,连蜡烛也是。身处这样的空间,任谁都会感到恐怖,但郑日冉不一样,她的眼中不是恐惧。
换好衣服后郑日冉打开门,这里不算大,真的,只是房间都一样,走廊也一样,道路也错综复杂,想走出去要费好大一番工夫,稍有不慎就会迷路,更何况还可能设有陷阱。
“换好了?”不知道他是从哪冒出来的,从哪也不奇怪,郑日冉是这么想的。她很平静地点着头,布梭格笑出了声,“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吃过东西了吗?”
她摇摇头,布梭格眼中冒出尖锐的光,“不吃东西可不行哦!”说着就去挑她的下巴,然而没想到,郑日冉微微侧身,躲过了,随后是一声叹息,
“你哭三天能有胃口吃饭吗?更何况我是非魔,胃也没那么强大,饿了三天突然吃这么硬的东西怎么可能受得了!”说着把面包丢回去,一脸的无奈。
这一举动彻底把他逗乐了,第一次见到会跟绑架犯抱怨食物问题的人,还是个非魔,而且还是女孩。布梭格收回面包,翻手托出一碗黑米粥,郑日冉接过去,粥还是热的。她转身回到房间,临走还不忘念叨一句:“这是有多喜欢黑色。”
布梭格看着毫不犹豫关上的门,眼眸中写满了阴谋。
“很快,就不会这么得意了!”他旋身消失在旋风当中。
郑日冉呢?她真的在喝粥,面无表情,但是,不是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