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老人一看这茶形扁光滑,颗粒饱满,隐毫稀见,色泽翠绿,一芽一叶,牙又稍长于叶,香气悦鼻,清雅芬芳,忙接过手中一看,道:“此茶色泽温润如玉,香气细腻,颇有姑苏之风,但是姑苏之水早已失去纯洁,不可能再育好茶,这茶产地何处?”赵承道:“我过西南之境时,在云贵一带有很多朋友对它推崇备至,是以带了些回来给爷爷尝尝,喝惯了西湖龙井,却也该改一改口味了。”说完一笑。</p>
老人点头,道:“西南之境本是茶树的祖宗之地,很多不见姓名之茶,足以和名茶媲美,只是知者甚少,无人宣传推广。”老人一想又道:“看这形态,闻其芬香,此茶应是陆羽《茶经》之中的湄江翠片,唐宋以来,此茶也一再上贡皇家,却不知因何缘故不得推广,可气可叹!”</p>
这时紫苏已将茶具搬来,老人虽然爱茶,却也不很讲究,只稍微注意些水温水量等基本条件,道:“茶与酒本为一家,在文化的承载上各有千秋,本无伯仲。但是因茶道规矩繁多,渐渐变得舍本逐末,以形替道,渐渐也就沦为二流,如今酒有‘酒庄’当道,茶却一再势微,并无胸怀大志之人,行弃形逐本之事,是以茶道注定衰落。”</p>
任五行道:“酒如西方文明,露骨直接,猛烈汹涌,茶却似东方文化,性慢润物,日不见长,月可观其形,年稍有所为。猛烈汹涌看似浩瀚难挡,却无日积月累之博厚,难以持久。是以如果想要一变好茶无名之境,当下之势,可以猛药而警示之,再以润物之道巩固,可谓良方。”</p>
他们五人围几而坐,也不过分注重沏、饮、姿、态等陈规,只是以礼相待。赵承与紫苏二人坐在一旁,静听三位老人或笑或叹,都心有体会,一时间时光飞逝,茶以过几巡。</p>
除去彭刚一人坐在角落,草堂之内本就再无他人,说书老人本循待客之道,诚请彭刚一起品这新茶,但彭刚自知有任务在身,哪里容得半刻清闲,他谢过众人,只又要了些糕点,静静地听着几人谈论,暗自想到:“这三位老人自有一家之言,想必也是一方名士,他们并无嗜酒之癖,对于茶道更是见解独特,绝不会与酒客同道,若不是有任务在身,当与几人相交一场,并不违规违纪,也算乐事。”</p>
而酒庄之中,众人讨论也是激烈昂扬,大半日已过,酒庄之内为所有酒客准备了食物点心,直接送到各酒客落座之地,一时之间酒庄之内尽显众生之相,散人们随处坐卧,原地大快朵颐、食前方丈。雅士们端坐几前,细嚼慢咽。也有三两酒客凑在一起,漫谈共饮。众人坐卧横立,弹唱有序,有分有合,互不干扰,当真众生百态,一时无二。</p>
可是我们不能否认,水本无形,也有它不能沁润的草木,风本无根,也有它拂不到的岩石。酒庄之内,广场之南,就在离“紫苏草堂”几丈开外,聚有几百号人,他们大多衣着华丽正派,并无众酒客的山吃海喝,不少人还有焦急之态,在广场之上来回踱步。</p>
广场之上,虽整齐陈列有案几,方便摆放酒肉书籍。但是选择在广场席地而坐的酒客,大多为豪放不羁,不受束缚之人,是以东倒西歪,坐卧随意,只要不妨碍友人,都以自己舒服为上。因为生于世活于世,也只有身在“酒庄”之内,才可能尽情舒展毫不设防。在酒庄之内,只要你不影响别人,你可以尽现丑态,你可以大哭大笑,对你可以尽情赞美,错你可以jī qíng辩驳,你甚至可以相约打拳竞技,斗琴作诗比词。人们只以最为本真之态相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加以修饰。但是如果有人想要以身试水,将做作之态、逐利之事行于酒庄,那他很快就会后悔。如果此人从商,那他将破产;如果此人从政,那他将无威无信;如果此人做学问,那他的论述再无权威,因为酒庄遍布每一个角落,任何自作自受之人都会很快被酒庄划清关系。而很多不被酒庄认可之人,当他们想要去获得别人认可只会更加困难。</p>
酒庄自诞生起,他就带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凝聚力,酒庄每在一个城市落地,这种凝聚力就会开始以文化的名义开始在当地生根发芽。可惜的是,这种凝聚力看似无坚不摧,但是它并不如想象之中的顽强。我们很快会看到这样的凝聚力也需要强大的载体,当载体分崩离析时,凝聚力也就会受到挑战。而凝聚力本身需要载体的支撑,看起来合情合理却难免自相矛盾。</p>
当然,尽管酒庄不认可可以把人逼上绝路,但这并不是说在酒庄表现得不真实、虚伪做作、追名逐利之徒就没有了容身之处,我们大可以给这类人物一个建议——去做诗人,因为现代的诗人本就无路可走。</p>
回到这广场之上,放眼看去,你就会很清楚的看到区别,因为在这广场之南,那几百号可算衣作讲究之人并无东倒西歪之态,因为他们并非真正的酒客,他们真正的身份是商人,是资本家。</p>
酒庄每五年一次盛会,由天下所有酒庄相互轮换筹办。各地酒庄每年也都会有小聚,所有时间不定,都是由众酒客讨论共同定夺。不管小会盛会,都由酒客们自发聚集,无请帖无标准。酒庄之所以发展迅速,这与他无门槛无标准有关,之所以可以在某地聚集上万之众,这与酒客自发行为挂钩。是以所到酒庄之人,自少不了贩夫走卒,商贾间谍。而今日所到之人更甚。</p>
相比于历届盛会,今日所到之商贾,并无大牌企业家,也无不可一世的资本家,这数百人之中,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富人。但是你绝对不能忽视他们的存在,他们的富裕,足可以打造另一个王国。他们名不见经传,却足可以影响一个地区的政策走向。这类新时期的真正富裕者,只需要运作资本,以钱生钱,就可以将富足一直持续下去,而不需要任何劳作。由于西方基础工业发达,经济与资本运作已有几百年历史,这类富人、资本家尤其在西方大行其道。</p>
我们有必要大致的介绍这类富人的形象,这里的富人,定义的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富人。要称得上富人,必须是仅靠资本运作且又无需过多管理资本运作就能一直持续富裕的资本家。他们往返于世界上最高级的会所,开办最奢华的酒会,却从不参与任何决策会议。他们为人谦让随和,衣着朴素低调,文化层次高,然而,他们的国家和民族意识异常淡泊,绝不承担社会责任。他们这类人都有这样的共识——人生的目的就是享受生活。</p>
是以,在真正的酒客之中,并无人想与这些富人结交,也无人会因为他们的富裕与之相识。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在宴会上受到冷落,他们也并不懊恼,因为在他们的意识之中,是他们冷落了别人,而事实确实如此。更何况他们固执的认为,这些酒客本就不可深交。</p>
正如我前面所说,这些富人从不为赚钱而奔波劳碌,也从不因为钱而参加任何会议,他们对于财富已无追求,他们的任何损失都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他们今日却出人意料的来到了酒庄之中,看着一群疯子表演,但是这些肮脏的表演又怎能与皇家剧院之中的艺术表达一样,让他们成群结队且趋之若鹜呢。他们本是一群不属于这里的人。</p>
但是酒庄让这些人失去了原有的惬意,我们无意弄清楚酒庄是怎样做到的,因为结果比过程来的更为直接也更具冲击力。更重要的是,今日所到酒庄的人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绝大多数富人虽然有足够的理由要参与本次的酒庄盛会,但是当有人替代之时,他们还得保持一直固有的持重与风度。</p>
这群富人之中,坐在前排之人名叫张盛名,和他的名字不太匹配,此人在任何地方都不能算是有名。张盛名一张国字脸,膀大腰圆,身材魁梧,目光深邃,不急不躁。他参加这次的酒庄盛会,并非因为他是众富人的代表,也并不是他的财富不够挥霍,他只是觉得,千喜万乐,已不足以让他心动,山崩地裂,不足以使他侧目;千山万轫,他只道一马平川。已经很少有事能在他大脑之中惊起波澜。是以,他与其他富人不一样,他到酒庄,无他,只为无聊,或曰寂寞。</p>
此时此刻,张盛名环顾左右,他端起了身前一尺三寸高的案几之上的一杯美酒,慢慢倒入嘴里,然后嘴唇一合,看不出他对酒味是赞赏还是排斥。这是他一整天下来的第一杯酒,他也不曾吃过任何东西,但是他并不感觉到饥饿,因为他一直在等,等太阳西斜,也等众酒客们喝酒。因为大多数人在喝了酒之后,都难免兴致高昂,当所有人都兴致高昂时,就容易交流。</p>
他并没有任何目的,若是非得给他找一个目的,那么高兴的附和勉强为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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