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夜观天象,发现近日北辰星侧,有一小星,光芒日盛……“监天官若珈拱手肃立。
竖目王帕伦克于白玉台上,凝视阶下,握紧手中金色金杖,微微一顿。金杖上纹饰着头戴五齿高冠、耳垂系三角形耳坠的人头,随着金杖的摆动,闪烁出诡异的璀璨。
五十年前,竖目王帕伦克在圣天女的指引下,先是打败墨琰王固铠,尽取墨琰之地,又迅速征发大军伐白珑、黄瑶,与主将百芷、都珑战于若水,大败百芷、都珑后,连战告捷,以吞国灭城之势而推之。进而调动护国队最精锐的数百名将士,将玉修者分而击破。此后,乾阗玉珠山这座天然屏障已俨然收入囊中,大军势如破竹,一举攻下青璧,最终攻陷赤璞大都赤珅,并斩杀逃亡的融琪大帝国柮瑜王于白玉河畔!
竖目帝国这五十年间,横征暴敛,动辄鼎镬刀锯,百姓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然而在竖目大军铁骑镇压之下,各地连绵的起义之火往往刚刚燃起便被掐灭!
此刻,竖目王帕伦克斜瞥了一眼左侧的大祭司恰帕斯,见其一脸的不屑,便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竖目族的神祗被供奉在他们的黄金大庙里,那是他们最高的机密。只有王、大祭司等,屈指可数的几位竖目族身份高贵者方可进入,就连青铜楼宇顶端的那位也未曾进入过。如果不是五十年前,她在竖目帝国建国之初做出的莫大贡献,如果不是几十年来她一言不发,基本不参与朝政,如果不是她还掌握着琢璞大陆的诸多秘密,那么是否继续供养她,只是在竖目王帕伦克的一念之间了。
望着监天官若珈淡去的一点青色背影,竖目王帕伦克鹰隼一样锐利的眼里,慢慢流露出一丝异样。数十年前,青铜楼宇顶端那位,忽然下达了一道旨意,居然招来一个玉修者充当监天宫,好在这只是一个虚职,除此之外,那位也没有在朝廷安插任何其他外族人,竖目王帕伦克碍于情面,才勉强应予的。当下,并没有把监天官若珈的话放在心上。大祭司恰帕斯皱了皱眉,轻哼了一声。
青铜楼宇顶端,鎏金的彩砖簇拥着悬山似的白玉大门,重檐六角高耸着造型繁复而华丽的凤形纹饰。其下是巨大的青铜悬铃,时而发出悠扬而深沉的”叮咚“之声。厚重的门扇上,镶着一对碗口大小的青铜门鈀,垂着门环。门扇中心位置,被琢出一个巨大的圆形图样,上边装饰着错金云纹。白玉大门两侧,各系着一蓝一红两色丝绦,下边各连一个小环。
此刻,圣女璇贞手捧着一卷算册,立于白玉门外,一阵清风拂过,蓝色裙裾紧紧裹住她纤细的身体,她犹豫了片刻,方才深吸一口气,拉动门旁的红色丝绦。
片刻之后,白玉大门轰然而开。
璇贞轻轻提起裙裾,踏上青玉长阶,迎面是一道青铜影壁,四面纹刻着繁复的回形纹路,中间一面青白玉墙,无字无画,如一片清澈的月光。若是细细去端详,往往让人心神迷乱。璇贞垂着头,拜倒在影壁之前,双手高高举起,呈上算册。
里边似乎全无动静,而璇贞却紧张得额头渗出汗滴来。忽如一阵微风拂过,她手上顿时一轻,再抬头,算册已无踪迹。看来圣天女已经收下了算册。璇贞这才轻轻嘘了一口气,又拜了几拜,方才敛裳离去。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上到圣殿,总感觉无端的恐惧,或者说是压抑,她稳了稳心神,加快脚步走出玉门。方才迈出,白玉门便在身后轰隆隆紧紧闭上,这种看似无人,实则被监视的感觉,让她毛骨悚然。
一挥手,她招来停在旁边的黑隼,这是帝国为圣女觐见圣天女特别配置的坐骑。她挑选的这只黑隼,有着一个犬形头颅,毛绒绒、圆溜溜的,煞是可爱。她摸了摸黑隼圆乎乎的脑袋,方才平静下来,”走吧“待璇贞坐了上去,黑隼抖了抖翅膀,回旋而下。
青铜楼宇,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铸成,从下方的六层六角形塔楼往上,便只用一根青铜大柱支撑,使得顶端的那一座楼宇,孤世独立,犹如独居云间。由于没有其他上去的方式,圣女们往往只能依靠特别配置的坐骑方能觐见。
此时,青铜楼宇的顶端,她那雪白的柔荑紧紧握着算册,骨关节愈发显得苍白。四周只有孤寂的风声掠过,她伏在窗棱边上,似乎有些乏力,眺望着远方的眸子里一片茫然,忽然,有一点亮光闪动,”难道,他回来了?“那早已沉寂多年似已枯槁的心,忽然有排山倒海的情绪袭来,她的肩膀一阵抖动,目光里,读不出是执念是冷静还是癫狂!白色的长发,随着她身躯的抖动,纷纷泄落下来,乱风猎猎鼓动那一袭银色的长发,一滴泪消无声息的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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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负责修筑河渠的竖目兵营发生了一件怪事。一夜之间,十多名竖目士兵全部被毒蛇噬咬,中毒而亡。几日之后才被发现。而修筑河渠的平民,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全都不见了!
此时,负责案件的武长笃髯,望着军营内的惨状,忍不住掩住口鼻,冲出帐内干呕了几声。整个工地没有一丝打斗的痕迹,士兵们横七竖八满面乌黑地或伏或仰。而抓来的平民,一具尸体也未能发现。难道都被蛇虫拖走了?武长笃髯狠狠地咒骂了几句,开始头痛,如此,这上报该如何写?
而此时,逆流河尽头,高山之上。族长绿松,望着被珠儿他们带回来的数百个拖家带口的平民,目瞪口呆。爬了几日山才到达山顶的他们,此刻衣衫褴褛,尘灰满面,每个人身上都血迹斑斑,显然是被殴打所致。
陈大婶心有余悸地紧紧拽着咬了一半的亢木(注一),带着大家”扑通、扑通“拜倒在地:”族长,请救救我们吧!我们居住在这乾阗玉珠山脚,勤勤恳恳,这些年来,却一直不得安生,时常被竖目兵抓去做苦力,如今,也不敢回去了!“
望着跪倒的平民们,族长眼中升腾起深深的怜悯,他想了想,缓缓道:”我树人一族,之前一直是处身世外的,当下,既然你们来了,这后山可容你们耕种生存。然而我琢璞大陆,多少受苦的百姓,老朽却无能为力,“说到这里,绿松族长似乎也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悲悯,旋即,他激昂起来,”此番乱世,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族也当尽我所能!“
此前桃姬的血泪之书,此时眼前流离失所受尽欺凌的淳朴百姓,一再触动着绿松那坚忍的内心。
目送银杏引着众人往后山而去,绿松才缓缓叹了口气,回头迎向修竹的目光。那目光中,有年少的执着,有期盼与坚毅,更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苗!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绿松拍了拍修竹的肩膀:”好,我准许你与珠儿、子为下山。但你们切记,要保护好自己,而且暂时不要在帝都赤珅附近huó dòng,这边重兵把守,更加危险!”
他又转向子为,掏出一对木牌,道:“这是双生树牌,你拿好它,等你师傅醒过来,我会传讯予你。到时,我在这一片上施法,另外这片木牌便会发烫变色,你即刻赶回就是!”说罢,取出其中一块递给子为。
(注一:《山海经》又东三十里,曰浮戏之山。有木焉,叶状如樗而赤实,名曰:亢木。食之不蛊。再往东三十里,是座浮戏山。山中生长着一种树木,叶子的形状像臭椿树叶而结红色果实,名称是:亢木。人吃了它可以驱虫辟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