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漫,旌旗猎猎。但见城门之外,车兵分为右、中、左三师整齐肃立,黑压压一片,气势铺天盖地。
每辆战车由两匹马驾挽,马罩青铜面帘。车上有甲士3人,居中者驾车,居左者持弓,居右者执戈。车下随行若干步卒,戈、矛、刀、斧、矢镞、头盔等一色由青铜铸成,好不威武!
高处台榭之上,巍然屹立两根饰满饕餮纹的青铜柱,主祭巫咸匍匐而祷,祭台之上,呈满牛羊献祭祖先、社稷,祈求神灵保佑战胜。旋即,巫咸握紧镶嵌着青白玉石的巫杖仰天吟唱——
猗与那与!置我鞉鼓。
奏鼓简简,衎我烈祖。
汤孙奏假,绥我思成。
鞉鼓渊渊,嘒嘒管声。
既和且平,依我磬声。
於赫汤孙!穆穆厥声。
庸鼓有斁,万舞有奕。
我有嘉客,亦不夷怿。
自古在昔,先民有作。
温恭朝夕,执事有恪,
顾予烝尝,汤孙之将。
瞬间鼓声、号角,气贯行云!巫祝们抬着在血淋淋的牛羊祭品,围绕着队列左右转一圈,(其号“殉阵”。)商王子昭穿戴一身盔甲扬鞭策马绕阵一周,那盔甲并不甚新,更兼刀砍箭痕!
“不用命者斩之!”商王子昭声震天宇。
随即飞身下马,亲自将牲血淋在军器上,(号为“衅”),再将作战使用的旗号、战鼓、金铎、兵器等依次淋上牲血。
“嗟嗟……嗟嗟……”将士们上下摆动着青铜戈、矛,发出低沉有力的吼声。
“母亲,父王这次出征又要何时才能返来呢?”子滕坐于城头之上,目送父王威武之师渐行远去。
子滕,商王武丁长子——祖己。子姓,祖氏。
王后妇井柔声道:“商邑翼翼、四方之極。父王威武之师,不日即可得胜还朝。滕儿,他日吾儿也当披甲持戈,威服四海。”
“不要!滕儿志在仁孝之制!“小小孩童一则为父王屡屡出征担惊受怕,二则刚刚目送父王远去,心中万般不舍。听得王后妇井如此说,身子一转,忿忿然跑下城头而去。
王后妇井微微一笑,无奈地摇摇头:”孺子……“
其时殷商王实行的是“一夫多妻”制,且没有后世“妻尊妾卑”的明确区分。这主要是因为殷商的邦国结构比较松散,联姻是对方国进行控制的手段之一。这种婚制也不仅是内政问题,更涉及到严肃的外交领域。
王后妇井便是来自井方之女。
子滕嘟着嘴冲下长阶,顺着前门往里绕,忽然被一阵”沙沙沙“转轮之声吸引住了。
此地正是宫廷琢玉坊。
子滕的目光被其中一个玉匠正在打磨的物件吸引住了。
”这是狗么?“
玉匠一见子滕,慌忙起身行礼:”奴才见过世子……“
”无需多礼。“子滕用手一点:”给我看看。“
当下只见一只长约寸许的物件呈上。细看之下,玉料呈墨绿色,形似狼似狗,但系奇蹄。作俯卧回首状。圆眼、耳上竖,臀部隆起,前后肢较短,前肢屈于颈下,后肢前屈,长尾下垂。颈饰鳞纹,身饰变形云纹,双面工,前后蹄磨得光溜溜的,尾端磨出斜刀。子滕虽然不懂得技法工艺,也觉得可爱至极,爱不释手。一时翻来覆去,”啧啧“不已。
”滕儿,怎么跑到此处来了?“
子滕回头,却见王后妇井带着侍从们也赶了过来。玉匠皆上前行礼。
王后的目光扫过陈设着几件成品的几案,忽然在其中一件夔凤纹玉簪上停下。
她缓步行至案前,轻轻拿起玉簪一瞧,只见此物由黄玉琢成,晶莹润洁。透过窗棂的微光,流光溢彩。长条形簪体,通体微扁,由上至下渐细,端部尖锐。簪首作鸟兽形,复线阴刻臣字眼,簪体有凹槽,光素扁圆,形体比例优美,确是一件美物。
”这是……“妇井犹疑了一下:”王说了这物件是给谁制作的吗?“
玉匠拱手道:”并没有告知奴才。“
”哦……“
王后怔了怔,才拉起子滕的手:”我们走吧。“
长廊内,妇井边走边想,隐隐有一丝不安。便打发走一众侍从,在廊边坐了下来。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起起伏伏的山坡上铺满了绿茵,子滕欢快蹦跳着冲向山坡……
妇井作为井方之女,自进宫以来,并没有得到商王子昭的另眼相待,皆因自己聪颖勤劳,且得上天眷顾,诞下商王长子祖己(子滕)。这孩童生性仁厚、淳朴孝顺,深得商王子昭喜爱,已被立为太子。然,这几年商王时时征战,威名赫赫,周边方国不少献上其女,以联姻求得庇佑。幸而商王以分封之名,又把一众女子联姻后重新分封回原籍,一则成全方国求得庇护之意,二则便于把控朝局。只全凭甘盘、傅说二相审时度势,暂且留下几个在殷都。
王后妇井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便唤了侍女浣葛“近日为王出征焦心忧虑,不思饮食,你且命庖宰呈碗酸汤上来。”
不一会儿庖宰奉上酸汤刚欲退下,王后妇井道:“酸汤呈得如此之快,莫非早有准备?”
庖宰道:“奴才的确早已备下,因近几日龏夫人时常差奴才预备酸汤,故今日已然早些备下了。”
“哦,去吧……”王后秀眉一颦,似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啊呀”不远处忽然传来子滕的惊呼,侍女们顿时慌了,正欲跑过去看个究竟,子滕却已攀爬着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拂去身上的尘土。原来虽然子滕一贯沉稳,但年纪尚幼,到底儿童心性,忽见春暖花开想在山坡上逮小虫子玩,才一不小心滑倒了。
王后妇井匆匆走上前去,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又俯身为子滕整了整衣裳。
子滕红着脸道:“母亲无需担忧,孩儿并无大碍……”
妇井轻轻摸了一下子滕的额头:“担心点儿。”
“恩”子滕乖巧地点了点头,又向高处登去。
妇井的目光落在地面上,这里是山坡背阴处,草地上兀自挂着晶莹的露珠,几颗植物已被刚刚摔倒的子滕碾压成泥状,妇井缓缓蹲下,拾起旁边一枚细细查看。
“滑篙”,她的指尖把玩着草茎,眼神似乎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