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师与紫沙王的棋局还在继续。肖女官守在议事厅外。
“老臣输了,残局矣。”大祭师释怀道。
“师兄与他们相谈如何?”紫沙王笑呵问道。
“我已与蓝沙、南桓、沙梁三国商议,我们得经月国十三城,其他三十城他们三国平分!依王后与拓秀王所签署条约,保他名下五城,允他延用经月古国名。”
“天傀玺动天下动,那拓言手中掌握着天下兵势,让他一招又何妨。”紫沙王笑道。
“拓秀之才不在其兄之下,王上若要为公主留下一个劲敌才好。”王后插言道。
“王后放心,拓秀不足为患,眼下有他挡在紫沙北面,咱们也省了不少力气。”
“让龙海也去历练一番。让他带着军功重返朝堂。”紫沙王后道。
“是。”
“王后今日参政的有些过了。”紫沙王似是玩笑道。
紫沙王后信手拿起一本书卷:“只是建议而已。”
“此战派龙歧为帅,他是时候应重返军中了。”紫沙王道。
“龙歧虽可为帅,但屈朗尚不能担起吏部,此战王需别择主帅了。”
“那就还龙家叔侄吧。”
“是。”
“公主重建王都,别有用心者会见缝而入,师兄当为我夫妇看着公主一些。”
“重建王都耗财巨大,若有需,王上可令公主开启祭门之柱。”
“先让黄成大去想办法,他若无招就对不起王后的知遇之恩了。”
“是。”
大祭师施礼告退。
紫沙王后这才放下书卷道:“拓言与拓秀不同,咱们进攻经月,你不怕拓言返回助势?那时你的胜算还有几成?
“从蓝沙宫乱始,蓝沙王子就没打算让拓言归国。即便活着出了蓝沙,他只有紫沙可避。”
“弑父夺位者,不仁不义。”紫沙王后鄙视道。
“可怜那位汲岄公主了,造世奇才。”紫沙王感慨道。
“为了当得起你这番赞赏,我已派人暗中护卫汲岄安危。”
“王后聪明。”紫沙王赞道。
“你我千秋之后,女儿需要一位助她谋定天下的奇士。”
“那女娃确实比拓言有用,只是天傀玺的承继者,不会那么轻易有事的。”
“王上更聪明,他二人去了蓝沙,无论生死都会与蓝沙结怨,且此生无解。”
“莫不是那椋南之妃之死也是王后所为?”
“是王上以为我已技穷,还是以为那汲岄不够聪明?”
紫沙王一笑:“是为夫小家气了。”
“这厢扩都,那厢又挑战事,紫沙此两举,都不合时宜。”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举。”紫沙王似有感慨,边说边拉起王后之手。
“女儿不会令咱们失望的。”
夫妻两人相视,安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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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案上的璃玉首信,剔透明艳,触手温润。
“凤凰展翅,翱翔九天。”
我嘴角一翘,容面高傲:“世间能担起这枚首信者,唯我紫沙袁惜。”
庞庆山低首禀告:“织衣寓所依公主安排,为天龙骑团设计出四套赐服。此一者,以葛麻所制赭黄两当衫,以简洁轻便为主,便于日常操练。另一者,以褐色素锦所制,素锦以耐久磨著称,天下素锦又以闵蜀为上,此装可做常服。此三者,依紫沙戎装所改,将厚重精甲改为精皮软甲,取蓝沙国海底大鱼鱼皮缝制,柔韧可伸缩,护心镜仍沿用紫沙旧制铜镜,几位龙骑团的大人都偏喜护心镜的古风。第四者,是为臣设计,取此地红枫之意,用紫沙特产的孤古绒裁制,中衣长袖束腕,半腰两当半裙;外衣短袖长裙,内衬月白坎甲,乃北地巨兽皮制,即御寒且刀剑不入。另外四套赐服所配鞋袜、盘发束带、软帽头盔一并在此。”
四套赐服入眼颜色有深有浅、材质有素有贵。
“诸色质料我是不懂,不过瞧着倒入眼。”
“龙骑团乃公主近卫,所赐官服属下不敢马虎。”织衣寓所总管低头轻语。
“敢不敢马虎是一讲,有没有能力设计出本公主喜欢的服饰又是一讲。”寓所总管头低得更重,不敢言语。
“这鱼皮所制软甲颇为新颖。”龙海一旁疑道。
“蓝沙深海,捕杀这条大鱼费时不少吧?”
“不敢瞒公主,此鱼乃年前蓝沙国王子送与公主的年礼,因公主不在宫中,王上便令织衣寓所以鱼皮改制软甲,却也只得十五副盔甲。”寓所总管道。
“父王英明,十三副分发至十三首骑,龙少一副,剩一副烦庞总管依我身量设计一副戎装。其他龙骑卫以此样用裘制。宫内龙值卫暂循宫制不做赐服,待到年节一并赏赐。”
“是。”
我信手捻庞总管所制之红枫孤古戎装:“此绒以红花饼所染?”
“公主睿智。”庞庆山面上喜道。
“非我懂得,是年前在闵蜀时听徐秋罗说过那么一嘴,当时是听着新鲜,便记住了。”
“红花二月初播种,夏初开花,此花逐天而开花,持续一个月才开完,作药用的不必制饼,供染坊用就要依法制成饼然后再用,这样把huáng sè汁液除尽了,真红色才能显现出来。”
“听说栽种此花很得时令,太早太晚都误事?”
“是。”
“改天庞总管有心情制红花饼叫上我。”
“是。”
“红枫之装虽说好却无我龙骑团标志,可令织衣寓所在肩胛处绣一朵白色莲花,以此作为龙骑团的标识。”
“是!”织衣寓所总管低首答道。
“龙少那一副单绣一支金色雪莲。”
“是。”
“你们退下吧,六部大人该在宫外候着多时了。”
织衣寓所总管跨出大殿时一身冷汗浸湿全身,庞庆山只笑不语。
“不是说咱们这位公主性情温和可敬吗?”
“没听说过不怒自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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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地有些可怕,桌前的茶被宫人来回换了几茬。堆案的纸折里上报着六部大小事宜。父王入夜陪坐了两个时辰,和我讲解紫沙十三制省的一些事情。
袁惜,紫沙的国公主袁惜,手握朱笔,书写着这个国家的每一条政事,用她的璃玉凤凰首信,颁布着大小政令。外人眼中的八面威风,唯我知自由的代价。
东方泛白时,几案上的奏折被我分类相靠,六部大人早已宫外等候,遣了早朝令他们着力各办各部首要之事。
工部已将王宫扩建图呈至案前。
“二十尺的长卷,紫沙王都在齐大人眼中一派繁盛啊。”
“谢公主夸赞。”
“我知道大人囊括天下九国建筑英才,从前听父王与师父多次提及大人对天下建筑的痴爱,爱泥石胜过美人。”
齐明山含笑不语。
“听闻大人少年时曾游历天下名川大河?”
“是。”
“那定是结交了许多志同道合之友。”
“是,但只限于私交,与政事无关。”
“大人敏感了。今日我是有求于大人。”
“公主?”齐明山仰头惊讶。
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这位六部最年轻的太署。三十七岁的脸庞上刻着老于他年龄的沧桑与稳重。
“六部里唯大人不是祭门中人?”
“是。”
“听说大人五年前绘过大元界河流走势图,精妙细微,只是见者微微,不知本公主是否有这xìng yùn,可以一览?”
“不敢瞒公主,此图绘成月余被贼所盗,这也是臣下再未绘制天下地图原因。”
莞尔一笑。
“听说大人喜欢自制闵蜀特产的木棉芯碳笔?”
“是。闵蜀木棉比别处的硬些,臣每年都要买三百株自制成碳,此笔不溶水且颜色经年不褪。”
“听说此笔有价无市,有幸我存了几支大人特制的碳笔。”
“是臣之荣幸。”
“我亦知大人寄情山水多于政务。”
“大人肯出任工部主要原因是因为庞总管?”
“表兄待我如兄亦父,他的话明山不敢不听。”
“我也不羁绊大人,只许大人三年光阴,待觅到接替人选,会放大人自由。只是大人乃旷世奇才,若不用朝堂所用,是袁惜庸碌。”
他突地低下头,不言语。
“大人也莫恼,待大人交了大元山水图,天大地大任大人驰骋。”
他抬起头,似有不信。
“我知自由可贵,能真正抛下一切换取自由的人我还未遇到过。大人也莫喜,你能否成这第一人我不知,只是换取自由的代价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身处山水,便是臣下毕生所求。”
“也罢,不枉庞总管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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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王宫迁至枫之涯始,每日早朝会取代以往早晚两朝会。父王因血养后精神好了许多,偶尔也会召见大臣,寻问一番,除此大部分时间会与母后及两位师父在寝殿“闲聊”。
王宫近卫及龙骑团守卫在近殿。
枫之涯很平静,连那可怕的红枫林也似懂事的孩子,静静地立在那儿。
“红枫无生命,它不会回答你的问题。”母后悄悄走近。
“我没有问题可问,只是觉得这儿很美。”
“穷一生法力,穷一生孤苦,再不美些,可怎么度日?”
母后一针见血。
“我在雪林中见过三师父了。”我道出从前。
“龙铮如其名,铮铮铁骨,只是入了情关,否则凭他仁慈,祭门会是另外一番天地。”
我一笑:“天下事没有假如。”
“天下有嫌疑杀他的人只三人,门主、椋南散人、闵蜀先王。女儿,他算是你启蒙老师,有半父之谊,这仇,如何报你自己去筹划。”
“祭老师有嫌疑,巫老师就无嫌疑?”我脱口而出,也间接道出心中多年疑问。
“他不会,世间最不会出卖欺骗我的人就是他。”母后的眼神执著、坚定、坦荡。
“人生负累,母后更是。”母后面容平静地望着我,苦累之说似只是话语引头,我竟从不知她也会累。
“人有不舍,就会有不得不舍;人有能说之话,就会有不能说之事,且是千万说不得;人有现在无奈,就会有从前苦楚;人有胸怀大度,就会有不明世事时。世间这么苦,我怎么会少得了?只不过我会安慰自己,走过去,不然还能怎样?”
迎上母后清澈目光,那里的涓涓河流,原来是大风大浪过后的平静。
“从前许多事,让她说的不让她讲的,天香都灌了你一箩筐,今日母后也给你讲一茶壶。”
“母后?”
“我对你父王的爱源于感动------”母后娓娓道来。
“上天让我初年经历苦难之事,似乎都是为了证明只有你父王才是解救我的人。那年,我力挫三生,呵,所谓力挫,是因为你三位师父不识素雪幻术,一时无解才侥胜。而我不懂如何驾驭高深的法术也在受伤后又自伤,为了治伤我跑到雪林中,你父王从天香处得知我受重伤,不顾危险深入雪林为我送药,不幸启动结界。当漫天雪针从天而降扎入把我抱入怀中的袁深时,我为他的爱感动。”从母后话中,我竟听出一丝父王的一厢情愿之意。
“袁深中毒,我们相携逃出雪林,在雪林入口的茅屋时养伤。三生奉师命找寻王子,找到了我们将我们安置在祭门一处宅院,从那时起我与祭门三生之谊才日渐深厚。袁深毒解后,赖在宅院不肯搬走。我那时一心要破祭门禁令做祭门宗师,对情爱之事从未放在心上,为避开袁深,我只得与天香不告而别。没想到,三月后的一个雨夜,一身褴褛的袁深在南桓找到我,少年时的坦诚与爱恋,让我的心莫名的悸动,从那一夜始,我就知道,端伽此生与祭门宗师无缘了。”母后嘴角浅笑的模样好美。
“袁深将我引见给当时的祭门门主时我们才正式熟知彼此身份。我面临的问题是舍一身武艺还是舍情。袁深面临的问题是娶我还是不娶我。人生仿佛只为取舍而生。”
“母后还是为父王舍了一身武艺。”
“是你父王要为我舍王位在先。”母后脸上洋溢着骄傲,“爱情,到此,便是极致。人生,夫复何求?”
“他能舍王位、甘愿被天下笑,与我牵手,这样的男子,天下不会再有第二。我舍了一身武艺又算什么?他在桃花林中执手问我可否与他共创紫沙辉煌时我就发誓此生即使负天下人也定不负他。”
我抬起头迎上母后含泪美目。
所谓爱情,所谓爱情,所谓爱情。
这便是我父亲母亲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