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老师低头深思不语。
“但不知公主重建王都可有雏形?是依从前王宫重建,还是另建?”工部司齐明山问道。
“各位大人以为呢?”
“百废待兴,所有用度皆要精打细算。”黄成大直言道。
“重建王都,刻不容缓。”吏部司太署历劢。
“重建一事是否还需请示国主?”礼部司太署廖一江像个孱弱的书生。
“刑部是什么意见?”我看向龙歧,“屈大人身体可好些?”
“卑职官小言微,只懂查案办案。屈大人今已能起身,相信他会给公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心里哼了两声,这个龙歧向来我行我素,颇有不把我放在眼里的架势。
“今天又不是议政,只是想听听各位对时下的一些看法,龙大人莫要太紧绷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家国家国,没有家哪有国?没有百姓哪有君主?国都百姓如今被瘟疫肆虐急需医治,重建之事有那么重要吗?”言毕,龙歧起身离去。
众大臣愣在当场。
我呵呵地笑问祭老师:“听说他是老师破格擢升的宗师?”
“龙歧耿直,不懂为官之道,但赤胆忠心连王上都赞赏有加。”
“如此不懂都已做到常署的位置,若要再懂些,岂不是要直逼老师门主之位了?”还未等老师答话,我又道,“对于王宫重建一事我已知各位想法,此事日后再议,明日早朝毕我会偕同各位寻查王都。”
“公主,王都此际瘟疫蔓延……”龙海低声道。
我瞧着各部司大人担忧的脸:“各位大人若怕了可以不来。”
各人拱手不语而去。
我端起桌子上的茶,凉的。
“你对重建王宫之事怎么看?”议事厅里只剩我和龙海,感觉声音空荡地孤寂。
“若我是你定会以重建为先,可我不是你,还盼着你以百姓为重。”
“那是怎样的一场天火能将整座王宫烧毁?它该有多大的魔力竟令王宫内祭门门人受到重创?它又是何等可怕,天火过后瘟疫横行?此火因我而来,难道真是我灭国之兆?”
“不要胡思乱想,一切因由一切注定,咱们能做的,唯有面对。”
“幻术,幻术。它再变幻,也不会将这碗茶水真正变热。你我修行至高,面对此灾不也只能靠人事吗?”
“小惜?”
“家国家国,哼,我的家呢?谁来救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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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服下鲜血,人立刻精神了好多。至第二日晨,已经能坐在床上饮食了。
“听说你要寻查王都?”下完早朝后我来辞行。
“是。”
“一来一往便要一天,自己当心。”
“我已同祭老师商量过,他留在此地协助父王,掌控大局。”
“天降祸于紫沙,是我政行有亏,与你无关。”父王忽然道。
“父王不用担心我。您是一国之主,是紫沙子民支柱。所以您要养好身体,好让他们看到神采奕奕的国君。”
父王笑着点点头。
六部中我选了礼部、工部随行,并龙海及三名龙骑士。
七人七马飞驰回都。
边走在大街上边听待命留在京都医治的医官常官的汇报。
还好,情况不似我想像的那么糟,更不像行宫里那些人宣扬的那么可怕。大街上偶尔还能碰到摆摊卖货的小贩。多有医馆、粥铺大门四开,凭人救治、吃食,井然有序。我与几人对视,怎么像是有人早就安排好似的?
念头刚一闪过,前面就直直地站着两个人。
拓言、汲岄。迎着朝阳,望着我笑。
泪在眼眶打转,人生得友至此,真正死而无憾了。
“汲岄说想同公主一同看夕照,我们便来了。”拓言永远那么潇洒。
我吸着鼻子笑着:“那就烦劳两位帮我除了瘟疫再去看晚景。”
“此症并非瘟疫,只是天火烟灰所致的喘病,我们已针对症状开出诊方了。”
“好汲岄。”我由衷地谢道。
“先别谢我,也许我这么做是为着将来求你时有个托词。”
“汲岄对紫沙有活命之恩,此恩如高山,何事袁惜敢有不应?”我拉着汲岄的手向前走着。
“王都中百姓未向外乱闯,也是你们的功劳吧?”
“若是国主放弃他们,向外冲闯也是死;若是没有放弃他们,会有人来救他们的。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们都懂。”
“此时此景,也得有人信啊。”
“所以我要他们坚强挺住,公主一定会来救他们的。幸亏你回来及时,我们已经连着三天喝水粥了。”
“难为你们了。”
“我可是告诉那些粥铺,他们施出去的米公主会三倍返还的啊!”
“你们俩人、还有众施者,于紫沙,再三倍又何妨?”
“一日三施、一日三省、一日三祈。”拓言道。
“汲岄,你的夫君满口说的你可懂?”
“施众生、省自身、祈hé píng。这是他此生宏愿。”
站定,静望拓言。
“拓言,世间当得起我三师父传人的人,只有你。”
他微笑道:“公主谬赞了,这世间yòu huò我是放不下了,如何是好?”
我双手合什,眼望蓝天白云:“心自在,一切观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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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百姓无恙,心下宽慰许多,城外逃离的百姓也开始陆续返城,六部各司其职。如今需要做的就是重建王都一事。
汲岄拜见完刚返回的母后便来到我的临时行宫辞行。
“王后气色好了许多。”她关心询问母后身体时的表情总是带着三分自责,或许她是想起远在椋南深宫里的母亲。
“也不枉母后奔赴千里调养。”我并不打算瞒她。
“我与拓言今日便要辞行。”
“为何这般着急?”
“蓝沙来信说拓音染病,拓言担忧。”
“既如此,代我向拓音问好。”
我因想起前些日子龙海所说蓝沙宫乱一事沉默,却见汲岄也静默不语。
“怎么了?莫非染病一说另有隐情?”
“只是拓言猜测。你也知拓言、拓秀、拓音乃一母所生,当年王妃曾求同心锁给三人,只要三人其中一人有难,另外两人同心锁必现裂纹。在我们没得到消息前,拓言的同心锁突然由尾部自上出现裂缝。而且前些日子,听闻蓝沙宫乱,拓音却至今无平安信报出。”
“无信便是无事,此前我紫沙也发生宫乱,不是也平安度过了吗?再者年前我见拓音时她还活泼开朗,只几月间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但愿如此。”
“你二人劳碌奔波,我遣几名侍从护送你们去蓝沙。”
“我们二人自在惯了。”
“天下因为天傀玺而对拓言感兴趣的人,怕要日渐而多了。”
“当日闵蜀他已拒收。”
“你比我更了解天傀玺在九国国主心目中的地位,它是权势的象征,也是战争的源头。它的神威虽无人见识却令天下各王莫不遵从,若非如此,你叔叔也不会急着撇清自己,不愿再受制于此。虽说你是老主之徒,可你瞧老人家刚去连越城的面子都矮了三分,莫说是你了。天下政事的莫测你是比我清楚的。”
“这么说来,当日在场的人都是公主一般心思了。”
“诸家王谁怕战争?没有人。谁有汲岄你怜天下苍生的心?没有。这世间权势,迷了多少人的眼?他们要的是高高在上的权与利,而且他们坚信,只有得到才是永恒。”
“你也这么认为?”
“我的悲哀在于我了解他们所想所为,却不赞同。更可悲的是,我无力改变。”
“世间得一袁惜,足可力挽狂澜。”
我定睛望去。汲岄大红长裙在初春暖日映照下像从天而降的女神,为我颂晓天谕。她娇艳的面容上写满信任,美丽的双眼显出与我的亲近。
我忽地一笑:“你以为天下诡谲的政事会听凭一个未执政的女孩的决断?”
她也莞尔:“会与否日后自有定论。”
“拓秀自立之事?”
“不敢瞒你,是受拓言相助。”
“早知今日,当初何苦周旋紫沙,受尽痛楚。”
“世间事若不经历怎会明白?他若不吃着苦怎会明白亲情在权势面前的卑微?拓秀若不受命亲身刺杀亲兄,也许不会有决心自立。”
“为何这么说?”
“拓秀若为王,有你们相助定会国势日长。不过现在经月古国与蓝沙结成秦晋,蓝沙允诺若有战定会助一臂之力。你们的王兄羽翼更丰了。”
“看来公主是不知了。”
“什么?”
“早在我师父去世前一年,紫沙、蓝沙、南桓、沙梁四国已商议欲起战事,夺经月古国四十三城。经我师父暗里斡旋才免这一战。”
“什么?”
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蓝沙的确与经月古国有邦交协议,彼此互助,荣辱与共。可是政治是什么?是出其不意的胜利。在得失面前,政治是不讲良心的。今日蓝沙是何人主政还不知呢?何况只有胜者才有权利评判一切!”
我无语地看着汲岄。她静静又道:“公主这表情确实是不晓此事了,只是这不晓、这表情只怕岄出了紫沙再也不会见到了。天下战事将起,公主好自为之。”
“汲岄?”
“岄要陪夫走蓝沙一趟,若有生还之机,再与公主把酒言欢。”她回眸含泪。面上一凛,“或许还有机会为公主言这天下九国、言尽诸侯百态,言这天下的宏图。”
远处,拓言的一人两马在落日下衬映着汲岄红裙的美丽,晃地我心突地一紧,生怕他二人此行不归。
两人远走,肖女官守礼地来到近前:“王后刚得到的消息,汲岄公主的母亲于前日夜自杀,椋南王下令草草将其葬了,也并未通知汲岄。”
我一惊、又一愣。望着肖女官,疑问道:“此事与母后可有关?”
肖女官眨了下眼睛:“公主为何有此疑问?”
“汲岄聪颖,此事若因母后,它日知晓时我会多一劲敌。”
“王后不会为公主树敌。王上王后此时与大祭师在议事厅,请公主移驾有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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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坐在木轮椅上,品着我从闵蜀带回的桑葚茶。大师父与父王在下首坐着下棋。
“父王、母后、大师父。”我静静行礼。
“公主忙碌了,坐下休息。”父王宠爱地望我一眼吩咐着,眼神又回到棋盘上。
母后则开门见山:“听说公主要筹备建都之事?”
没摸着父王母后心思,我“唔”了声,站着没动地方,更不敢落坐。
母后放下茶杯,眼神飘向大师父:“此事大祭师当力促。”
我惊讶地望向母后。
“我虽不议政,但议事之权还是有的。公主监国,自该有监国的气度与魄力。王宫受灾,王族不可漂流在外,重建王都之事迫在眉睫。我觉得紫沙王都非但重建,还应扩建,王上,你以为呢?”
“王后以为该以何址为界?”
母后莞尔:“我觉得此地便不错。”
“那就以此为界。”父王回我一眼,“公主可以玉玺下令筹办此事。”
“是。”我低首应下。
“公主的首信、龙骑团的服饰均呈在公主的行宫。还等着公主首肯呢!”
“是,女儿退下。”
这就是公主监国之始?
紫沙国公主袁惜监国下得第一道诏令便是重建王都,应是扩建。
紫沙新元二十一年,紫沙扩都四百余里。
天下一时惊色。
且不说财力物力人力之耗;且不说天下之角已有战事,对政事敏感者早已背后偷论时局;且不说九国盟主刚薨,诸侯观望之心的惶恐;紫沙于此际大兴土木,袁惜大胆,却是要天下人好好评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