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自己的葬礼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阮小飞被白祁用肥皂泡牵着在云层里飞了一会儿,云雾散开,云层稀薄。他向下望去,看见脚下是无比熟悉的,那个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中国西北部的一个小镇,在房地产开发的热潮之下一栋栋商品房鳞次栉比,如同一个个灰白的单元镶嵌在电路板之中。
他的家就是这些新建商品房的其中的一栋,用旧楼和补偿款购入的,去年才完成装修,三单元二楼。
此刻单元楼的门口放置了三个花圈。其中一个是被救孩子的家属送来的,两侧挂着的挽联饱含感谢和愧疚之意。另外两个大概是父母单位送来的,表示同情和惋惜。
进进出出的居民们会瞟一眼,看一看,有人同情地哀叹,有人嫌弃不吉利地摇头。
就这么死了啊……阮小飞在上空悬浮着,隔着大泡泡的薄膜看着自己的葬礼,就像在看一幅巨幕的diàn yǐng。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场景过于哀戚,所以胶片仿佛也被过滤了颜色。
连头顶上的太阳,都是氤氲而无力,弱弱地照射过来,将西北黄土地的正午,照得惨白惨白的。
有个熟悉的身影走出了楼门,居然是苏语晴!
阮小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紧接着她后面走出来的是自己的父母。母亲的两鬓倏然斑白,父亲的背也一夜之间佝偻,两人都苍老了许多,连眼睛都是肿的。苏语晴转过头,柔声对着二位老人说着什么,说着说着,他的母亲又止不住地抹眼泪。
苏语晴似乎也在落泪,阮小飞看着她拥抱了一下自己的母亲,转头再别过的时候,眼睛也是红红的。
苏语晴来看我了,苏语晴来参加我的葬礼了,苏语晴为我哭了……阮小飞的心里一阵激荡。
他一直以为他对苏语晴的好感是埋藏在心里的单相思,不敢说明,也不敢表露,只敢在背后默默地注视,怕暴露了反而会招致苏语晴的反感。
但现在苏语晴却来看他了!不知道这是不是说明……
苏语晴对他,其实是有感情的?
想到了这一点,阮小飞突然觉得有些高兴。心里一直耿耿于怀的,未说出口的告白,仿佛能传达出去,被接受了一般。
他觉得自己可以安心地变成一缕幽魂了。
送走了苏语晴,阮小飞的父母转身准备回楼道。
阮小飞看着双亲的背影,心里默默地道歉,但一直盯着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有些不对。
他母亲的背上,似乎缠着什么透明的像一大团乳胶一样的东西。那个东西不是静止的,而是在慢慢蠕动的,像一个大虫子一般从他母亲的手臂,慢慢地爬到脖子,而他的母亲和父亲显然是看不到也感觉不到的。
“那个东西是什么?!”阮小飞大叫了起来。
不管是什么,冲着那个恶心的造型,就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你能看到?”白祁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从他上方飘了下来,站在他旁边。
“就是我妈背上爬着的那个蠕动的东西,是虫子吗?还是鬼怪?”阮小飞急忙问白祁。
“啧啧……你居然能看到……”白祁的注意力还在他能看见大虫子这件事上。
“是不是恶灵?是不是对我妈的生命有危险?你们不是管什么魔物的吗?”阮小飞眼见他父母已经进了楼门,从他漂浮的这个角度是看不到的,就更着急了,急忙拍打着大泡泡的薄膜,想抓着站在旁边的白祁来问一问。
白祁收回放在阮小飞身上的注意力,面无表情地在空中划了一下,凭空出现了一个类似shǒu jī通话按键的闪着绿光的按钮。白祁按下去了之后,有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好,这里是地府除魔召唤部。”是一个清脆而甜美的女声,但语音语调都像是客服xiǎo jiě。
“你们工作是怎么做的?”白祁语气平静地说出一句责备,“132-753-丁申-65-18这个片区是谁管的,为什么大白天的就有魔物?你们的部长呢?”
通话那边的女声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分辨了出来,“是白巡查呀,白巡查,我们部长……部长正在西半球,西半球那边是夜晚,魔物多,人手不足……这个18区的负责人是……我马上联系他,马上就过去!”
“工作不好好做,偷懒!”从两人对话的语气可以看出,白祁显然是这个什么除魔召唤部的上级,“十分钟之内搞定,否则我就追究责任!”
“是是是,我马上联系!”那边的女声急忙讨好地说,“您工作辛苦,改日来喝魂兽茶呀!”
“喝什么……”白祁正想斥责的时候,那边抢先挂断了diàn huà,只留下一片忙音的空寂。
“这个……是……业务联络?”阮小飞在脑海中搜寻了半天,想出了这么个词儿。
“是我们工作没做好,除魔部的人马上就来了。”白祁说这话,大概就是道歉了。
话音刚落,果然来人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出现在了他家住宅楼的楼门口,身着短夹克和牛仔裤,带着露出十指的皮手套。虽然是一副打手的样子,但也没有超出人类装束的范畴。如果不是突然出现又脚不沾地,很难把他和一般的路人区分开。
那边买菜回来的刘阿姨停好了自行车之后,拎着几根芹菜从那个人的身上穿过走进了楼门,显然是看不见他的。
“除魔马上就要开始,让你见识一下。”白祁抬手伸出两指,轻轻挥了一下,阮小飞霎时就仿佛有了一双tòu shì眼,能通过居民楼的墙壁,看见里面每家每户,每个房间的场景。
更准确地说,这栋居民楼在他的眼里,就像一个住宅玩具被打开了一般。墙壁之类与即将发生的事情无关的无机物质,被简化成了一个白板,而不会看见内部的结构。但每家每户的人和家具,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阮小飞能看见隔壁李婶和他丈夫正在吵架,能看见五楼刚回来的白领xiǎo jiě正在……换衣服,能看见三楼的小姑娘拽着她家的狗准备下去遛弯,能看见自己家里,母亲坐在沙发上有些呆滞。
那个漂浮着的人晃了一下,出现在了他家里。附在他母亲背后的那只大虫子仿佛感觉到了有与它同样不为人的生物的突然出现,从他母亲的肩上抬起头来。
不抬不要紧,一抬可把阮小飞恶心坏了。那个东西就是一个放大版的蛆虫,前端蠕动着的一张一合的是它的口器,口器四周一圈细密的如同触手般的东西,是帮它将食物推进口器的的触须。
它本来还只是爬在阮小飞母亲背上一动不动,但当发现有与自己相同的非人生物存在于这个房间的时候,它便直立了起来,先是四处寻觅,想找到生物的来源,但似乎失败了。
紧接着,它做出了个骇人的举动。它更竖起了软蛆一般的身体,头部向下,张开了它的口器。
它的口器顿时变得无比巨大,占据了它整个脑袋的面积,使得它从一条蛆变成了一截通风软管。张开口的地方有黏糊糊的液体往下滴着,而嘴边那一圈圈的褐色的蠕动着的触须,因为即将进食而更加活跃了起来,如一个正在捕食的海葵。
“不!快想办法!”阮小飞直觉觉得那个虫子是要将他母亲囫囵吞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个人高高跃起,在跳到与大虫相同的高度的时候,抽出了随身的剑插进了大虫准备进食的口器之中,再继续上升越多他母亲的头顶,向后一划拉,将整个大虫从头到尾劈成了两半。
被劈成两半之后的大虫从她母亲的背上“啪嗒”掉落在地,一会儿便化成了一团白烟,消失了。
那人掏出一个类似笔记本的东西记了两笔,随即也消失了。
整个过程持续不过一分钟,他母亲自始至终毫无察觉,但在大虫消失之后,她便不再愣愣地坐在沙发上,而是起身去厨房忙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