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飞死了,死得十分光荣。
那天路过水库的时候,他听见里面传来了求救声和啪嗒啪嗒的扑水声,于是想也没想一猛子扎进水库去救人。
水库的水平常来说不算深,但前几天一场大雨之后水库水位暴涨还未回复,加上他扎得匆忙还没看清人在哪里,所以一下没能游到落水人的身边去。当他调整了身形准备再往声源处游的时候,却发现那水仿佛越来越重,越来越粘着,他的手臂在水中划着,却徒劳使不上力气。
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他觉得自己仿佛挣扎在了沼泽里,划水的手臂越来越举不起来,直到逐渐被水淹没。而他的脚也仿佛被水流缠住了一般,那凉凉的浑浊的水,如同个活物的手臂,松松地缠着他的脚腕,将他往下拉拽着。
水没过了他的肩膀。他的手臂完全被包裹在了水面之下,仿佛陷在了胶质之中。他奋力摆动身体,想挣脱,但水却仿佛触手一般,从四面八方将他环绕着,包裹着。他能触碰到的水流,全部都不会因为他的作用力而产生改变,只是自顾自地留着,包裹着他,轻轻地拽着他,仿佛有生命一般。
“救命!救……”他想求救,但水很快没过了他的脖子,灌进了他的口中。他呛水了,无法呼吸。
他快死了……
他的脑中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记事起到现在,这十八年的片段。卡片机、游戏牌、魂斗罗、大盘鸡……母亲的笑容,父亲严肃的表情,还有苏语晴一回头的侧脸。
苏语晴是他小学到高中的校友兼同学,也是他一直暗恋着的却不敢表白的女生。
那天高考结束,走出考场的时候,他想在门口的树荫下想等苏语晴出来。但直到等到了最后一个人,考场的大门都关了,也不见苏语晴的身影。
对了,苏语晴比他学习好,应该比他早交卷子吧。
想到这些便有些丧气。
高考结束就是分别。自此之后,天南海北,各奔东西,他却没能见苏语晴最后一面。
早知道今天要死的话,就应该跟苏语晴表白啊……哪怕被拒绝了,但至少也要让她知道……阮小飞丧气地想。他们从小学到高中,有十二年,四千三百八十天的相处的时间,他却没能抓住机会,鼓起勇气。
带着遗憾和不甘心,阮小飞就这么失去了意识,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之中。
再见……哦,不,永别了……
……
阮小飞是被一阵头晕目眩的眩晕感给晃醒的。
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是,好亮,太阳好大。第二个感觉是,好冷,冷风吹在身边凉飕飕的。
凉飕飕的……凉飕飕的……
等等!他睁大眼睛环顾四周,发现四周是白茫茫的如同云雾笼罩,云雾之中透着湛蓝,是天空的颜色,而从白蓝交替变换之中,他发现自己正在……飞?
而且是飞在云层之中,扑面而来的风夹杂着水汽,难怪这么冷呢!
啊,不对,现在不是担心冷不冷的问题,应该问的是,为什么会在天上飞?而飞在他前面的那个,身着白衬衣白西裤的小哥,又是谁?
“喂!喂!”他大喊:“停!停!停下来!”
前面飞着的白衣小哥听到了他的话,果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
他发现小哥手中牵着一根细细的透明却闪着五彩光泽的线,不,更准确地说是像被拉长了的肥皂泡一样的东西,而那个东西一直绵延到他的前方,扩散开来,形成一个圆型他包裹在其中。
阮小飞撤回目光,仔细观察着自己的前方,发现有一道肥皂泡一般的薄膜,隔在他和那个白衣小哥之间。薄膜闪着五彩的光泽,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之下并不醒目,也难怪他一开始没有察觉到。
“怎么了?”白衣小哥走过来,没松开牵着他的肥皂泡,只是隔着薄膜问他。
“这里是哪里,你要带我到哪里去?”弄清了自己被装在一个大泡泡里面被带着飞行了之后,阮小飞想搞清楚这个“绑架者”的目的。
“忘了自我介绍。”白衣小哥是个东方面孔。皮肤白皙、面容清秀、眉眼端正、利落的短发梳得一丝不苟,完全是个中国刚参加工作的应届大学生的模样。他在衬衣的胸前口袋掏了掏,掏出一张透明的像塑料片一样的东西。
“我叫白祁,”白衣小哥的手穿过肥皂泡的薄膜,伸到他面前,递上名片,“是地府管理部的科员,现在带你去地府的幽魂管理部登记。”
哈?阮小飞一脸懵逼地接过白祁的名片。那是个透明的闪着五彩光泽的东西,没有质感也没有重量,上面印着如他的自我介绍一样的头衔“地府管理部,人间巡查科,白祁”。
“地府……”阮小飞咀嚼着这两个字,“是阴曹地府的那个……地府?”
白祁皱了皱眉,显然是在思考一个能让他听明白的说明方法。
“多重宇宙知道吧,我们是来自另外一个宇宙的管理部门。”白祁看着阮小飞木然的脸,只得再换一个说法,“世界分天界、人界和魔界,我们就是维持人界和魔界治安的管理部门,抓抓魔物,管管灵魂,登记一下什么的。”
“哦……”阮小飞明白了,“因为我死了,变成灵魂了,所以现在要去地府登记是吧?登记了之后是不是要喝孟婆汤,要投胎做人啊?如果要投胎做人的话……我想……”
还没等他说完,白祁打断了他的话,“那个……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您的死是一个意外,是我们管理疏忽造成的,所以……我们没有来得及给您准备投胎的名额,您需要等待。由于那个溺水的孩子被您救上来了,您代替他死了,所以您不能复活……”
白祁说明了一大堆,阮小飞总算搞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那天他路过水库的时候,水库里面有个小孩被水鬼缠住了,溺水在求救。他一个猛子扎下去救人,那个水鬼便放了那个孩子,过来缠他了。结果就是孩子自己游上了岸,而他却被水鬼拖下了水,死了。
“人间有鬼怪,是我们工作的疏忽。实在是不好意思……”白祁怕他提出复活的条件,急忙先声夺人,“但您是替人死的,想要复活的话……我们会很为难……再说您尸体也不全了……”
阮小飞还是有点懵,“那我就这么白死了吗?”他想到居然是这样做了替死鬼,心里突然一阵悲愤。
“您救了个小孩,他们很感谢您。”白祁道:“不能说是白死,应该说是死得有意义,死得光荣的。”
生得不伟大,却死得光荣。
阮小飞长叹了一口气。他是个没什么勇气的人。相貌平平、成绩平平、在人堆里绝对不出头的那一个。但那天听到了求救声之后却想也没想下水救人,可能他心中还是有一个英雄梦吧。
只可惜英雄当了这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永别来得太快了。
“那个孩子还好吗?”阮小飞问,那个用他的生命换回了的生命,他希望他能活得好。
“好着呢,”白祁掏出了一个透明的板子点了点,“现在正好在举行您的葬礼,被您救了的那个孩子也来了,您想不想过去看看?”
阮小飞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