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昺的计划是从十万大山中间的一座山谷穿行过去,再翻过郭注山,从马扣山脚下绕过去,就可以顺畅地抵达内旁关的背后。
这条路真正走通过的山民极少,但早在一年前赵昺多次派出哨探试图寻找同往可利、内旁等安南北部重要关卡的山路。其实还有一个计划是走海路直达广西钦州,然后从元军进军的后路一路跟过去。但张世杰考虑到这条路线耗时太久,同时也更容易被元军发现,因此弃用了。
山路难行不光是地势陡峭的原因。事实上郭注山以前这段路程,都是有路的,只是狭小难行。真正最大的难题是这山里蚊虫和蛇太多。要说老虎或者山狼之类的,甚至大象,只要不是饿极了都不会主动出来攻击成群结队的人类,但蛇会。
入山第一天,哪怕赵昺一再提醒小心,哪怕早已从村民手里收购了大量驱逐蛇虫的药粉,但还是有三人被蛇咬了,其中一位被众人抬着走了一段,随后毒发身亡,其余两人都是腿部被咬,幸无大碍。因此在路过一座山民村寨时,把这两个伤员留在只能让山民们送回去修养了。这些山民大都听说了元军在广西大开杀戒的事情,因此对这群“不自量力”试图进攻蒙古人的宋人军队还是颇具好感的。甚至有几个村落的青壮听赵昺和张世杰讲得热血沸腾,自告奋勇地加入了队伍。
这支队伍也就不过三千多人,多些在山上行动自如的年轻人还是颇为方便的,也有利于山路行军。张世杰就带上一些能讲汉话的山民,分散编入这三支千人队里了。每到入夜休息时就让民夫们拿斧头将营地附近的树砍干净,留出一片隔离带来,然后用木头建造一座有栅栏的简易营地。这便是一个补给站了。十万大山里东侧方向不太可能有元军出没,因此每个补给站都留下一部分民夫值守即可。
就是这样稳扎稳打,一步一营,并且沿途有山民指路避开瘴疠之地和小型沼泽的前提下,仍然有五百多的非战斗减员,余下的人士气也极为低落。在路过一条小河时,十五个士兵被草丛掩盖的草丛吞没,攀爬郭注山腰的一座悬崖时,共有三十二名民夫和二十六个士兵失足跌落。等到大部分士兵已经翻过悬崖,赵昺乾纲独断,在这地方增设了一个补给站,前站的民夫将粮食运到这里,由悬崖上的人用绳子拉上去。
赵昺做事缜密,张世杰老于用兵,自从元军西路冲出大理开始,两人精心谋划了大半年的计划,按部就班实施下去,环环相扣。这已经算是极为谨慎了,但他们还是低估了吃人的热带雨林。在许以重利之后,山民的“巫医”也跟着部队随行起来,但仍不断有士兵倒下,有些人步履蹒跚地走着走着突然就倒在地上,用手摸上去连呼吸和心跳都没了。
实际上赵昺他们走的是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郭注山是偏矮的一座山峰,半山腰还有一座苗寨存在。这个苗寨本来对外族充满敌意,但近半年来元军开过时对沿途任何不合作的村寨都实行了血腥屠杀,赵昺再派人去以后这个苗寨残余的村民立即转变了态度。这也是促使赵昺和张世杰下决心走这条路的原因之一。
赵昺被众人团团围住保护起来算是比较安全,基本不会有毒蛇猛兽靠近,众人都知道这地方的蚊虫是要命的,因此也会拿着芭蕉叶不断驱赶。年已六十的老将军张世杰能坚持过来就真的是有一半靠运气了。他带着前锋部队不畏艰险地在前面探路,有次他一脚踩偏差点掉进沼泽地里,但忠心耿耿的亲卫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拉了上来,他还被山路边上窜出来的奇怪野猫咬过一口,胳膊上感染化脓肿了起来。幸好那个时灵时不灵的巫医神效发作,用火烧过的刀子割开伤口,又剜掉一层坏死的肉,敷上药粉包扎起来。
老将军不过是咬牙挺着而已,这次偷袭元军他说什么也不愿错过。赵昺劝他留在苗寨休养,由自己带兵即可。但张世杰宁愿死在路上也不肯听赵昺的劝,就这么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过来。这让情感有些丰富的小皇帝不由得想起陆秀夫当日在船上苦苦支撑的身形,泪意满满。
后世所谓的“宋末三杰”,或许他们能力不足以挽救大宋,或许他们彼此之间还有许多矛盾,但无一不是心志坚定、忠勇顽强的人,在后世那段历史中各自书写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末世悲歌。赵昺希望自己的到来能够挽救他们几人的命运,文天祥或许真的救不到了,他不希望眼前的张世杰和坐镇后方的陆秀夫再有任何闪失。失去他们中任何一人,都是这个孱弱的海外大宋小朝廷承受不起的损失。
可老将军心志之坚定世所罕见,无论赵昺如何游说劝解,都无法改变他的心意。赵昺能做的只有交代那些偷偷抹泪的亲卫们照顾好张世杰。
就这么一路蹒跚地走到雨林边缘,马扣山两座山峰中间的谷地尽头。张世杰下令扎营休息三天,派出哨探偷偷摸摸的一点点往外探索,深恐元军发现。哨探的回报让众人神色惨然。外面有数座村庄都被夷为平地,有火烧过的痕迹。这就是唆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可利关城下的原因——他昼伏夜出,把沿途所有的村寨都屠杀殆尽,不走露一丝风声,然后让他手下的蒙古人直接夜战偷城,可利关一夜之间就陷落了。
这是一个狡诈而凶残的对手,赵昺跟张世杰研究过唆都的用兵风格,需要他稳扎稳打时,他进如雷霆万钧,守如山岳降临。但需要他激进时,他也有足够的谨慎和狡猾。就是这样一个人,数次击败和击退了赵昺身边的这位张世杰老将军。元军宿将,令人望而生畏。
此时,赵昺发现张世杰持刀的胳膊竟有些颤抖,不由得担心起他的身体。但张世杰自己知道,这是太久未上战场遇到杀气时那种兴奋和渴望的感觉。他想在唆都背后狠狠插上一刀,不仅一雪前耻,也要为大宋和安南死去的军民fù chóu。
“此战必胜!”张世杰和赵昺一齐顶着小雨趴在可利关北方的一座小山上向下眺望,突然兴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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