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清晨起床开始,叶青衫就一直跟在田子渊的身边。
一起到三友居吃了顿十二两银子的早饭,又一起去醉仙楼买了坛十六年陈的女儿红,然后一起来玉汤池泡了整整两个时辰的澡。
眼看日上三竿,叶青衫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一把扯掉额前敷着的热毛巾坐了起来,直直地盯着田子渊露在水面那小半个身子上密密麻麻的伤疤。
“怎么?你赶时间?”田子渊并没有睁开眼睛,可他知道叶青衫想说什么。
“你到底想泡多久?”叶青衫指着自己被烫得通红的皮肉说道。
“下雨了没有?”
“没有”
“那就再泡一会儿。”田子渊说着话,伸出手指轻叩悬在水池边的小银钟,立刻便有四位面容姣好身材曼妙浑身只着一层薄纱的女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东西让人送出去没有?”田子渊翻转身子趴在池边问正替他揉捏肩膀的女子。
“回大爷的话,你下池子之前就已经送了出去。快脚老三亲自送的,要是一路顺利,六天后的傍晚就能送到您夫人的手中。”
“嗯”田子渊应了一声,又对叶青衫道,“听见她怎么回答的没有?这五十两银子花的值不值?”
叶青衫苦笑。当然很值,怎么会不值?田子渊只是问了句东西送出去没有,这个女子却将他想知道的一切都回答了——什么时候送的,谁去送的,多久送到,由谁来收……
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可能把每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做得如此细致周到的人并不多。而对方这样的女子,这间玉汤池里还有很多。所以花五十两银子在这里泡个澡实在不算贵。
可是,他们不是要去**么?总在这池子里泡着算怎么回事?非要等雨下下来不可么?
看着乌蒙蒙的天色,坐在马背上的宋承嗣有些心烦意乱。
一想到那几个老家伙明明已经毒入骨髓却就是硬撑着不肯死,宋承嗣就心下暗恨。虽然宋溪琮说他们绝对撑不过今晚,且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宋承宗那个野种下的毒。可只要他们一天没死,宋承嗣就一天放不下心。更何况,现在又冒出了个意图不明的简心阁。
一道惊雷突然自天边炸响,本就有些心烦意乱的宋承嗣毫无准备之下被吓了一跳。不由得狠狠骂了几句**。
跟在后面目睹了这一切的宋溪琮不禁一脸讥讽地笑了笑。过了今天,自己就能得偿所愿了。
当那个吓了宋承嗣一跳的惊雷响起的同时,田子渊终于睁开双眼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推开手边的空酒坛,慢慢起身走出池子,在侍女的服侍下擦干水迹穿戴整齐后,才领着叶青衫离开玉汤池朝东城的宋府不紧不慢地走去。
当两人终于站在宋府的大门前时,叶青衫不得不一脸钦佩地看向田子渊。
因为就在他停下脚步的同时,田子渊已经杀死了两个想要阻拦他们的宋府家丁。当他的剑穿透两人喉咙的同时,冰冷的雨滴刚好落了下来,砸在门口那只石狮子圆滚滚的鼻尖上。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你很会**了。”叶青衫感慨道。
“我说过,雨落,**。”田子渊淡淡一笑。
没有任何的场面话,也没有任何的解释,田子渊就这样一人一剑笔直地从宋府大门杀了进去。每一步迈出的距离、花费的时间都丝毫不差,就连**的方式都没有变化——就是一人,一剑,不多也不少;每一剑都刚好穿透那些人的喉咙,不深一分也不浅一分。
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田子渊,再看看倒在这一路上的尸体,叶青衫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多余?然后他就看到已经杀过了仪门,杀过了外院,又杀穿了前厅的田子渊停下了自己那一直不曾有丝毫变化的脚步,站在了宋府的内仪门前转过身看着自己一脸认真地说道,“我记得我好像说过,‘宋府的人你来,青风的人我来’?”
“你的确说过”叶青衫笑道。
“那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田子渊指了指满地的尸体没好气地说道。
“我看你杀的好像很痛快,不忍心打扰。”
“看来还是你走前头比较好”田子渊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
“也好”叶青衫点点头上前几步穿过了内仪门,来到早已闻讯赶来的那一群宋府高手面前。
或许是因为冬日的雨有些冻人,所以在众人簇拥下来到内院正房前的宋承理有些瑟瑟发抖。
他本来不想来。
可宋承宗那个野种正被禁足,宋承嗣在三叔的陪同下去了城北别馆,眼下府中除了几个中毒已深眼看着就要故世的长辈之外,就只有自己和最小的弟弟宋承义两个长房子弟。
他实在没有办法不来。既然来都来了,总要说点什么。所以宋承理偷偷咬牙捋顺舌头,深深呼吸几下开口说道,“两位,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宋承理的这句话,叶青衫不禁失笑。如果不是被吓破了胆子,他怎么能说出这么窝囊的话来?就连宋府的那些高手们的脸都因为觉得丢人而羞的赤红一片。
可是叶青衫认为自己应该认真回答一下,哪怕仅仅只是出于礼貌。虽然**这种事怎么都谈不上礼貌。
“不知道”叶青衫耸肩笑道。
“不知道?”宋承理张口结舌,一张嫩脸涨得通红。两个人就这么明目张胆地从大门杀到内院,结果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向好脾气的宋承理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我真的不知道”叶青衫笑容不改,指着站在一边打哈欠的田子渊道,“他叫我来,我就来了。没办法,盛情难却。”
他叫你来,你就来了?还盛情难却?宋承理发誓自己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讲道理嚣张狂妄的人!
“好——好——好——”被怒火驱散心头恐惧的宋承理终于气得笑了起来,“好一个盛情难却!好一个目中无人!都说纸面执事田子渊很难杀死,我倒要看看有多难!都给我上!”
一声令下,宋府六位知弦高手同时出手,声势浩大,场面惊人,劲气激荡之下,竟令漫天冷雨都被震得倒飞而起,看起来就像是大雨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可田子渊却一脸好整以暇抱着双臂站在原地,只是对着看向自己的叶青衫抬了抬下巴,“他们是宋府的人,你的事。”
叶青衫很想说点什么,可张张嘴却又咽了回去,因为冲在最前面的那位宋府知弦高手的长剑已经如白虹一般刺到了眼前,他甚至已能看清那突出剑尖一寸的凌厉剑气是如何将那些冰冷雨滴从中一分两半的。
后仰拧身、脚下发力一蹬,叶青衫险险让过那柄长剑横移数尺,可一击落空的长剑却无比诡异地弯曲,指向叶青衫的剑尖如跗骨之蛭带着剑身在雨幕中穿过一条弧形的轨迹又追了上来,当剑身再次变得笔直刺了过来,所有的一切都和叶青衫闪避前一模一样。
也不是完全一样。
因为叶青衫的右手有了变化,在他拧身横移的同时,就已虚握起来,仿佛手里正握着一柄无形的剑。
直到这一刻,田子渊才终于认真了起来,一脸凝重地盯着叶青衫。自己已经将自己知道和想到的关于那柄剑的一切都告诉了叶青衫,他到底有没有收获,有什么收获,就看现在!
作为宋府重金礼聘的护卫头领,付思廉一直对自己的剑充满了自信。虽然他只是知弦,但在进入宋府之前就已在江湖中闯荡多年的他十分清楚,自己这个知弦比大多数知弦要强的多。就算是一些稍差的灵犀都未必是自己的对手。
所以当宋承理下令之后,付思廉就立刻将叶青衫当作了自己的目标,同时示意其他联手围住叶青衫,并不去理会田子渊。以付思廉的老辣,他看的出来田子渊在等什么——田子渊不会轻易出手,是因为他在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吞贼的人。
付思廉不是没听说过叶青衫,但自从凝霜掌涂蕴等人没有被叶青衫的那柄剑杀死后,他就如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认为叶青衫能杀死梁方王谈只是因为侥幸,而不是因为他真的有多强。一个连境界都没有的人,就算天赋异禀,又能强到哪里去?
可就在付思廉的剑再一次来到叶青衫的眉心之前时,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不是因为叶青衫的速度太快以至于他的剑只刺到了一片残影,而是因为他并没有感受到传闻中的那股莫名悲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寒彻骨髓无从抗拒的凌冽杀意。更是因为当这股杀意出现之后,一切都似乎停了下来,只有叶青衫那如鬼魅一般的身影不断在每一个同伴的身边闪现,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一道传闻中仿佛能贯穿天地的血线,转瞬之间,付思廉的眼中就出现了六道腥红的血线。
当叶青衫的身影终于不再闪动,血线也已消逝,一切仿佛又“活了过来”,雨水接着落下,寒风继续呼啸,可六个知弦高手却全都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与恐惧。
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可付思廉知道自己和那些人没有任何的不同。
这才是叶青衫真正的实力?他居然能在眨眼间杀死六位知弦?当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雨水冲刷殆尽,和其他人一起倒在雨中的付思廉仍然无法相信。
不相信的人还有叶青衫自己。
此时此刻的叶青衫正静静地站在雨中看着自己的双手。虽然已经有不止一个人告诉过他,这柄剑是天地至杀的剑,可真当他第一次以最正确的方法动用之后,他发现这柄剑的可怕还是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田子渊说的没错,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去考虑杀不**的问题,也更加不需要考虑这柄剑能不能杀的死人。自己只需要决定用还是不用就够了。
“啪——啪啪——啪——”一阵掌声在身后响起,叶青衫看到了田子渊满脸的笑意。
“恭喜你”田子渊笑道,声音却似乎有些异样,“现在,你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强,这样才能让它展露全部的锋芒。”
“谢谢”叶青衫点头,随即双腿一软倒在雨里,他已经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尽管知道了方法,可正如田子渊所说,自己还不够强,仅仅只是六剑,就抽空了自己所有的力气。难怪当初爽灵会认为只有天生道境的人才能真正发挥出这柄剑的威力。可惜的是,自己直到方道然告知后才知道自己是天生道境,平白浪费了二十年的时间。青妖就快苏醒,不知道自己还来不来得及。
“你你你——你——你你——你们——”宋承理不知何时早已吓的瘫坐在地上。尽管他的身边还有数十个护卫,可他不是宋承嗣,他的护卫自然也不会是什么高手。何况,就连付思廉这样的高手不也和其他护卫们一起被叶青衫顷刻间就杀了个干净么?
“你是宋承理?”田子渊笑着走到宋承理的面前,无视剩下的那些护卫伸手道。
“我——我是——”宋承理的脸上不断有水珠滴落,也不知是是雨水还是汗水又或者是泪水。
“好的”田子渊微微一笑,探手便自一旁的宋府护卫颤抖的手中夺过钢刀顺势扫落。
离开宋府之后,叶青衫刚要开口,田子渊便抬手阻止。
“青风的人已经来了,死了。”田子渊的表情有些阴沉,“宋家果然只是幌子。照此看来,不仅宋家,所有已经投靠青风并被公然摆上台面的人全是幌子。”
“青——”叶青衫突然想到了臭肺方道然和他的乐陵地宫,他开始考虑自己是否应该将这些事情告诉田子渊,可刚要开口就被田子渊打断。
“我知道你见过方道然,我也知道乐陵地宫,你知道的我全都知道。”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青风有叛徒?”叶青衫愕然。
“不然我们为何一直按兵不动?”田子渊看了眼叶青衫,“我们一直都知道方道然和雀阴是青风的叛徒,也因为他们才猜测青风主动暴露出来的人马全是幌子。可青风真正的力量,除了七魄之外,我们一无所知……当然,现在我们至少已经知道了一部分——”说到这里,田子渊突然捂着肋下一个踉跄,若非叶青衫眼疾手快,他险些摔倒在泥泞之中。叶青衫这才发现田子渊的左肋下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铜钱大小的血洞!他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简心阁也投靠了青风。”田子渊的声音已经有些无力,“马上去城西王记酱坊,让那里的主事亲自将这个消息送回雨楼!”
对于简心阁,叶青衫并不熟悉。但如果他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那么他一定会知道简心阁是怎样的存在。
简心阁曾一度被公认为天下第一**组织,直到雨楼的崛起,简心阁才渐渐将第一的位置拱手让出。
虽然叶青衫对此并不了解,可他和田子渊“交过手”。他自然很清楚这位已经洞明的雨楼纸面执事的可怕。对方只是无比随意的一掌一拳,就已经让自己毫无还手之力。更是如闲庭漫步一般从堂堂松原宋家的大门一路杀到了内院正房,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稍稍影响到他的步伐。
这样一位顶尖高手,在自己出手杀死宋府那二十七个护卫的短暂过程里,与那个简心阁的高手完成了一场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人察觉到的激烈交锋,虽然他杀死了对手,但对手也给予了重创!
能够重创田子渊的人这世上有几个?如果不考虑那些不为人知的人物,有名有姓的人里满打满算不超过两手之数!
简心阁竟可怕如斯?那么青风呢?叶青衫不禁想起方道然说的那番话,除了他们自己,还有谁有资格做他们的对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