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彦琛不喜欢简宁这副模样。
她像是在置身事外地讲一个不相干的故事,却又像是在用复杂的隐喻考验他,试探他。
“宴如。”他有些不满地叫她的名字,以此断了她的问话。
霍彦琛失态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叫过她“宴如”。他们默契地达成了共识,她即是简宁。即便这副躯体里藏着另一个灵魂,但这是两个人保有的秘密,她只能是简宁。
她呶嘴,轻轻地耸肩。
故事到底打住。
简宁也没有告诉他,在第二个版本里王子、小美人鱼和公主的最后结局如何。童话是属于王子和公主的,但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并非是一个可以无条件的幸福快乐生活的人。
她叹了一口气,率先地从这场不合时宜的对峙里抽身。
“彦琛,你过来。”
她请求。
霍彦琛看着她,但后者并没有做出更多的解释。她微微偏头,取下了扎着马尾的发带,柔顺的头发垂披下来,她看起来温柔极了。
于是他站起来,朝艇边走去。
就在相隔不过三两步的地方,简宁忽然朝他笑了一下,像是恶作剧得逞的满足——他心底有一丝不安。
下一刻,抵靠在艇边的简宁向后一仰,以一种后跃的姿态坠入海中。
霍彦琛急忙伸手去抓,柔细的发丝从他指缝间骤然消失。
坠海溅浪的声响在寂静的海上动静格外大。霍彦琛撑着舷杆向下去看,除了一点白色的水沫,黑沉沉的海下没有一丝变化。
驾驶舱中的船员急忙忙地冲出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显然也听到了后头不寻常的动静。
霍彦琛没有多话,他命令船员打开艇上大灯,放下夜光灯与潜水主灯,然后他就丢了外套与鞋,还有碍事的领带,跳进了海中。
好在今晚有月。
水下的能见度比他想象的好一些,但放眼四寻,并没有简宁的踪影。
焦灼和不安在吞噬着他最后的平静,他徒劳地漫无边际地寻着。海下太静了,死一般的寂静……海水压迫着耳蜗,使得他在水中产生了一阵怪异的振鸣。
忽然,一阵力自下拖住了他的腿,霍彦琛猝然低头,借着那一点月光才看清,那个抱着他的大腿,仰着脸慢慢游上来的是谁。
还能是谁?
简宁见他发现了,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恶作剧般狡黠又自得的笑容。她朝上指了指,示意霍彦琛看。
霍彦琛抬头,发现头顶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大群游鱼,它们绕着自游艇上放下的灯源,绕成了一个规则的巨大椭圆,银白的鳞在海中织成了流动的滑锦。
壮观而浩大。
一只鳐鱼如张着翼从鱼群中划过,它遮蔽住了天光,惊散了规则的圆。
霍彦琛看回屏着气在他身边,一边攀握着他的胳膊,一边专注地盯着海中奇景的简宁。她原本垂披的头发此刻正因海的流动,青荇似地摇曳着。
霍彦琛又想起她侧着颈解发带,还有落海时的动作。怒气不可抑地冲上来,他伸臂死死地勾住了简宁的腰,使她只能严密地贴在他身侧。
这样近乎粗暴的对待使得简宁不大舒服,她本就快憋不住气了。挣脱换来的只是更加用力的禁锢,简宁终于意识到了霍彦琛的怒意。
她努力去掰霍彦琛的手,又或是抵肩抗议,越多的气泡从她的口鼻逃逸。霍彦琛的无动于衷使得她终于慌措地陷入了恐惧。
恐惧?
霍彦琛注视着她,她的面容在夜海中是模糊的,眼瞳中的恐惧却是真实的。她终于知道怕了?她在跳下来的那一刻就应该想到!
挣扎使得那如荇的发丝招摇得越发妩媚,它们借着海流,攀附上霍彦琛的胳膊,细而密地缠着他。
霍彦琛只能越发紧地捉住掌中的纤腰。
——他觉得自己捉住的并非是什么懵懂的人鱼公主,而是塞壬的女妖。
以歌声为诱饵,诱惑着经行的航海船员。他们唯有堵上耳,蒙上眼,断绝所有的神识才能抵抗蛊惑。而一旦,一旦接受了塞壬的诱饵,唯有以生命向她献祭。
这就是他爱上的女人。
霍彦琛堵住了简宁的双唇,缓缓渡气,而简宁也不管不顾地,挂住了她在海中唯一的救命稻草,贪心地掠取着他的进贡。
鳐鱼划过水面,月光在他们的上方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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