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中,抬石的汉子走在前头,村民驻足两旁夹道旁观,有人高声庆祝,有人心虚恐惧。洛秋走在队末,盯着村长摇摆的背影望了半晌,这老人满身怨气,怒焰大于悲情,似乎已将单合之死全抛脑后。
他们来到村中的一口水井前。村长令人将豆腐店支磨的石桌搬来,自家寻得一个镶着银边的木枕置于桌面,再不知从何处搜刮到了一张大红丝锻垫底,才小心翼翼的把陨石放上去。刚一放下,又神经质的引领全村跪地膜拜,口中喃喃有词不知含义,被就近的人听去学舌,以至水井前空地上一群人咕咕哝哝甚为滑稽。
洛秋没有理会,等他们参拜完了就问村长:“石头拿回来了,怎么救淦吉?”
村长恭敬地目视天石,怨气不见,脸上甚至浮现出了笑意,一面说道:“磨石粉做药,使她喝下去。”
“这是医术?”洛秋早闻巫医手法,却从未听过此着。
“这是仙法。”村长却是满脸得意。
他便拿着铁制搓条去剐蹭陨石,村民震惊更是立刻上来将他钳住。洛秋扭头平静望着村长,村长无奈闭眼,朗声说道:“这石头有它自己的使命,仙石必须为村里每一个人服务,洛秋这是要救人,你们就随他吧。”这才使人群退回,安静小村中立刻回荡起磨石的聒噪声响。
石粉已过半碗,村长不舍的在一旁连声说够了,洛秋不依,直至满满一碗方才作罢。他小心盖住碗沿离去,村长便痛惜的抚着陨石参差表面,甚至还能听见他的安抚话音:“仙石受苦了。”云云。
这一声传到洛秋耳里,他不由得啐了口唾沫,加快离去步伐。
到了村长家宅,满堂狼藉不见收拾,原先的两个家仆也不知去了何处。他径直来到厨房,取了一勺石粉兑水,仔细搅拌均匀后,左手环抱石粉瓷碗,右手端平兑了石粉的热汤前往西厢房。
途中忽见一个下人归来,进屋前左右张望,身负鼓囔囔的布包,一路视他而不见进到村长居室,少顷便又夺门而出,手里还多了个青瓷花瓶,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洛秋没出声,扭头进了厢房。
房内淦吉仍昏卧在床,洛秋将一碗石粉放到桌上,双手端着药汤来到床前。淦吉此时睁眼,迷糊地左右瞧瞧。
“我这是怎么了?”她的嗓音已不纯净,似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了喉咙。
“没事的,”洛秋说道,“把这药喝了就好了。”
淦吉挣扎起身,手肘撑着身子,艰难地探头望来。“这是什么?”
“村长说这是仙药,就是那镇安石磨的粉兑了水。”洛秋小心将碗递去。
淦吉也不迟疑,仰头就喝下药汤。脸露苦意,随后才舒缓过来,再开口时嗓音竟不再浑浊。
“谢谢,”她说道,“我感觉好多了。”欲起身,又觉乏力,遂再躺下,又道:“骆驼爷真走了吗?”
“是走了吧。”洛秋道:“我去看了,树洞已无人。”
“他们都走了,”淦吉说着,唉声叹息起来,“单合也走了,骆驼爷也走了,接下来也许我也该走了。”
“怎么会呢!”洛秋急忙回道,“这仙药你已喝了,该是慢慢痊愈才是,你得经常喝,我给你拿了好些来呢。”
淦吉从棉被中伸出右臂举到眼前,喃喃道:“你看我满手乌青,消也消不了,我在此处照顾单合时见他手上也尽是这乌青,我那时瞧着他憔悴面容,不知为何便觉得他活不长久,当时只当是胡思乱想,现在看来,一切都有先兆。”
洛秋见她一副释然模样,只觉内心有些刺痛。“他手上乌青是哪儿来的?”他便想查明源头。
“是被那虫盒子里的蠕虫蛰的。”淦吉苦笑说,“他那日依旧喂虫草叶,可掌心的虫子却忽然蛰了他一下,他便觉刺痛,与我说了,我拿药酒给他涂上,以为没事了,谁又能想到……”
听她这么一说,洛秋恍然想起早年三人与骆驼爷在一块玩耍时发生的一件事来:
那时他刚刚十岁,头一次在垂柳下见到单合将盒子里的蠕虫拿出来放在手心玩耍,淦吉也如此这般,单合欲给他和骆驼爷各取一只,两人齐声拒绝。他便与淦吉去不远处摘些草叶喂食虫子,洛秋在骆驼爷身前盘腿坐着,无心说了一句:“那虫子可是有些恶心,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骆驼爷久未答复,出神望着单合背影,显得有些呆滞。洛秋便唤他:“怎么了!”骆驼爷这才扭头回来,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番话:
“那虫子你还是别碰为好,我见过很多东西,但却真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我甚至不敢评说,连猜测都不敢。每次望着那虫盒我就心虚冒汗,单合以前问我是否识得此虫,我也不敢回答。”
“为什么?”洛秋疑惑地望着他。
“不知,”骆驼爷只道,“感觉我要说错了什么,恐怕会误了自身性命,那虫太邪,使我言语都不敢侵犯。我已尽量避免去提及了,以后咱也不要议论那虫子来历,只希望他不会给单合带来什么坏的影响才好。”
他思索之际,屋外突然传来村长愤怒的吼叫:“这是怎么回事!”出门一看,村长正站在院中,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左右巡望。见到洛秋,便快步过来,焦急问道:“怎么回事!我东西呢!”
“什么东西?”洛秋说着,脑海中回想起适才见到的那名鬼祟下人。
“钱!物!瓶子!”村长气急败坏地指着厅堂,“这桌子也没收拾!我的佣人呢!他们去哪儿了!”
“见你不在,携了东西逃跑了吧。”洛秋道。他早便疑惑这贫穷小村里为何村长还有财力雇来佣人,如今再想来,瘦弱佣人那终日郁郁寡欢的模样,只怕是被强制扣留于此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