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同病相怜的人误打误撞的碰在一起,宛如两块相吸的磁铁,摩擦出悲伤的火花,然后在悲伤的火花中互相依偎着取暖。——时凉
黑夜,无边无际望不到尽头的黑夜。
漆黑的夜空中,天空孤寂到连星星和月亮都没有带出来。偶然有一架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小光点的飞机划过,却连飞机线的轨迹也没有在天空中留下。
仿佛,像是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所以才会连痕迹都没有。
曾经的我,在你看来是不是同等于不存在?
夜空之下,暖黄色的霓虹灯照在一个高大颀长的黑色人影身上,投射出冰冷的光芒。
在那个黑色人影的周围的地面上,躺着一大群面容痛苦,在不停地低声哀嚎的人。
这不间歇的痛苦呻—吟声,在这静谧的小巷里,让人听着如同像是哭丧般的哀嚎声。
冰凉的水泥地面上,暖黄色的霓虹灯下,是一片很诡异的血红色。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血液分子的血腥味。
站在那些躺倒的人中间的是双手都分别拿着一把1911的寂冬。
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白皙的手臂上,笔直而修长的小腿上,不是青一块就是紫一块。这些怪异的颜色散布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在暖黄色的灯光的照耀下,让人看得有些渗人。
他将拿在手里的枪收好,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地从一个因看见他就不停地发抖的人的身边走过。
那张隽美的容颜上,是比寒冰还要冰冷的神色。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是比黑洞还要恐怖的眼神。
他走过的水泥地面上,是一滴滴接二连三的掉落下来的血液。
那些从他身上掉落下来的血液,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连成一条弯弯曲曲,像是不小心爬出地面的长度超长的一条蚯蚓。
他径直的往面包车的驾驶座走去,上车之前,他语气冷冷地放下一句狠话。是说给那个害怕他,发抖到双膝跪倒在水泥地面上的人听的。
而这人——也是在这一大群人中,唯一一个毫发无损的人。
“滚回去告诉他,我命硬着,没那么容易死。”
话落,他坐上驾驶座,关上车门,接着抬脚踩下油门,将车飞快地开走了。
水泥地面上,因为被子弹射中手或脚疼痛到呻—吟的人,依旧翻躺在水泥地面上不停地哀嚎。
那个被寂冬放下狠话,跪倒在地面上的人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台诺基亚。
“老板,任务失败……他身上有枪……还是两把,他是双枪手!我们的人全都被他射伤了……”
“老板,他还让我转告一句话给您,他说‘他命硬着,没那么容易死’……”
这边,灯火通明的官立娱乐集团处,蒲齐天的办公室里。
“在那等着,我派人去接你们。”
电话挂掉之后,蒲齐天气的暴跳如雷到直接把手机摔向墙壁。然后阴沉着脸对候在一旁的保镖说:“速去把他们全部处理掉,省得走漏风声。记住,把地面上的痕迹抹干净。”
“是,老板。”保镖说完,就离开了办公室。
蒲齐天伸手从西装裤袋里摸出一支雪茄含在嘴里,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
他紧咬着冒着猩红光点的雪茄,踱步走到办公室的观光玻璃前,注视着下面整个城市的夜景。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留着浪费空气?
还不如全部封口来得保险。
蒲齐天越想越气愤,最后硬生生地将含在嘴里的雪茄咬断。
被咬断的雪茄掉落在锃光倒映着白帜灯亮光的大理石瓷砖上。
蒲齐天面不改色,抬脚用力地把掉落在瓷砖上的雪茄踩扁。
寂冬。
看来我果真小看你了。
你的成长可真让我大为吃惊。
不过,蝼蚁终究是蝼蚁,脆弱得连抵抗力都没有,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既然你不肯服从我,我就留不得你。
银州一区医院门口的路边。
暖黄色的霓虹灯下,一个娇小的身影静静地蹲在地上,眼神空洞地凝望着前方黑漆漆的路口。似乎是在盼望着前方的路口出现生机的火焰。
阒然无声的周围,显得冷冷清清,也没有什么人经过。
谁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只知道,天空很暗很暗,暗得连一点光线都没有。
是谁不小心把装着黑色的油漆的桶打翻了呢?
夜晚的风徐徐地吹过,带有的不是属于秋天的凉爽意,而是差不多像寒冬一样的冰凉感。
秋季的银州其实跟冬季没什么差别。只不过是气候没冬季那般寒冷罢了。
蹲在地上茕茕孑立的时凉,眼眶红通通的,还有些红肿。她双手环抱着自己,下巴磕在交叠的手臂上,褐色的眸子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前方黑漆漆的路口,眼神渐渐涣散。像是突然之间失去了焦点一样。
“小笨蛋……”温和醇厚且有力的熟悉声音传进她的耳畔边。
下一秒,她孤零零的娇小身躯就被人紧紧地环抱进怀里。
被风吹到连皮肤都变得冰凉的时凉感觉到这充斥着温暖的怀抱时,眼睛里的焦点开始一点一点的聚集。
寂冬的怀抱……
好温暖好温暖。
她真想一直被这个温暖的怀抱缠绕一辈子。一秒一分一刻一日一月一年,甚至永永远远,她这辈子都不想离开这个温暖得让她感觉到安心,还可以放心依靠的怀抱。
“小笨蛋……等了很久了吧……笨蛋……这么冰凉……下次出来穿多点……”
他低沉温柔的语气响彻在她的耳际。
他……
时凉慢慢将双手环绕上寂冬单薄的后背上。
真的好温柔……
又温暖又温柔……
她好希望她能一直这么抱着他……
她贪恋着合上双眼,贪婪的吸允着属于他的干净气息。
她放在他后背上的双手开始慢慢沿着他的背脊轻轻地摩挲起来。
直到,她的手掌感觉到了一片温热而黏黏的湿意感,她才惊觉地睁开双眼。
时凉抬起那只感觉有些黏黏的手,一看,才发现,这黏黏的湿意感竟是她意想不到的鲜血……
她开始慌张起来。
“寂冬!”恢复清醒的时凉连忙放开寂冬。
时凉盯着寂冬苍白得如同白纸一样惨白的脸色。这才注意到他走来的地面上,竟全都是鲜红色的鲜血!
地面上那一条条蜿蜒曲折的血痕,成了时凉眼中最可怖的诡异图案!
蓦地,她心底开始发凉。
她放在他后背上的一只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惊恐地瞪大双眼望着他,眼眶里的眼泪如同死灰复燃般一滴滴地滴落下地面。
“寂冬……发生了什么事了……你怎么流血了?”时凉泪如雨下,颤抖着声音问。
寂冬勉强地在嘴角边扯出一个笑容,一个苍白虚弱的笑容。
他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抚上她冰凉的小脸,他努力地伸出手指去替她擦拭掉从眼睛里流下来的泪水。
寂冬眼神温和地凝视着时凉如豆大般不停掉落下来的眼泪,语气极为虚弱地安慰道:“小笨蛋……别哭啊……我都没有力气……帮你擦掉眼泪了……”
他伸手从身上拿出两把1911放进她没拉上链的单肩包里,“帮我保管一下……”
寂冬慢慢地闭上眼,昏倒在时凉的怀里。
寂冬昏倒之际,嘴里还在呢喃着,“小笨蛋……不要哭……我没事……”
时凉跌坐在地上,抱着他发出一声悲痛的呐喊:“寂冬!”
银州一区医院里,抢救室的门外。
坐在长排铁凳上的时凉一脸茫然若失。她通红的双眸死盯着抢救室门上亮着的绿灯。
封然则在一旁急的来回走动。
他边走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希望寂冬没事!
可心里隐隐传来的不安感,怎么也让他静不下心来。
“时凉,”封然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当面开口问话。
毕竟寂冬突然伤成那样,身上又带有不少被打的伤痕,让他不起疑心怀疑些什么,很难。
他看着面色跟被送进抢救室里的寂冬同样苍白的时凉,问:“冬他是怎么受伤的?他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他以为,他所问的问题,时凉多少是知道一些内幕的。因为最后跟寂冬在一起的人,是时凉。打电话恳求他找人过来救寂冬的也是时凉。
可……
时凉没看封然,目光依旧是死盯着抢救室门上亮着的绿灯,神情恍惚。她轻声细语地回答:“我不知道。”
封然看着这样无精打采似颓废般的时凉,也不好对她发脾气。他知道她心里面的担心和害怕不会比他少。
封然拼命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之前,他绝不能对时凉乱发脾气……
“封然,你骂我吧……”时凉淡淡的声音响起。
她还是没有看向封然,可白皙的小脸上却有一片泪痕。那张因为担心到发白的小脸在白炽灯的映照下,看起来有些凄凉。
“是我叫寂冬出来的……如果不是我……他就不会变成这样……现在也就不会躺在那里面了……”她悲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声音有些哽咽。
但是面上却还是一副茫然若失的神情。
封然望着她,双手在不知不觉中紧握起来。
“我真是个灾星……”她边流泪边淡淡地说,“前脚刚害到颜叔,后脚就害了寂冬……”
时凉终于肯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封然。她看向封然的眼神幽深得如同暗潭深渊般。
“我很可恨吧……我也觉得……你打我吧,要狠狠地打……不然我这个害人精是不会反省的……”
心里面在怎么难过,也流不出眼泪来了。
因为,眼泪已经流干了。
眼眶里传来像是被电击到了一样的刺痛感。
可她一点都感觉不到。
她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反正她就是个害亲人还害朋友十恶不赦的害人精……
当年,她就不应该听爸爸妈妈的话乖乖地站着等他们回来……
她应该固执地跟着他们去的……
对……
她应该固执地跟着他们一起去死的……
她……
害了颜叔和寂冬……
就该去死……
她想死啊……
“蠢时凉!”封然疾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越来越绝望的眼神,知道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封然双手紧抓着时凉纤细得如同可以触碰到被皮包围住的肩骨,低声怒吼道:“你脑子是被驴吃掉了还是被驴踹掉了?!现在寂冬生死未卜,你不帮忙祈祷他没事就算了!居然还绝望的想要一心寻死!你是被吓傻掉了吗?!”
“对!”时凉抬起一双空洞到望不见任何人影的眸子,声音轻轻地回答,“我早就被吓傻了……我没有你那样淡定的勇气……”
早就在十多年前,我就被吓傻了……
“你……”封然对上她那双空洞无物的眸子,一时间缄默到说不出话来。
时凉低下头,兀自地笑了。那笑脸是封然从未见过的——一种凄惨到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的笑脸。
“封然,”时凉幽幽地开口说道,“你和我根本就不是一样的人……”
甚至连相处的世界都不是一样的。
你的生活幸福美满。
我的生活支离破碎。
所以,她跟他并不是一样的人……
所以,她才会惊慌失措。
所以,她才感觉到绝望。
所以,她才会想要去死。
她的心情,她的经历,并不是他那种生活得很幸福的人能够理解的……
“时凉,”封然低沉严肃的声音传来,“我不知道你过去曾遭历过了什么,也不管你现在是否还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很明确地跟你说——在寂冬的消息还没有出来前,你只能安安分分的坐在这里帮寂冬祈祷!因为,害他变成这样的人是你!你是罪魁祸首,所以你没有资格绝望更没有资格想寻死!也不许哭泣!听到没有!”
她咂舌,抬头看着封然气愤到红透的脸。
无声地淡笑了。
对啊……
她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资格吧……
不知是过了多久,抢救室里面的医生才三三两两地走出来。
两人看着黯灭下来的绿灯,都纷纷在心里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快步走到主治医生面前,像是刚考完一场重要考试来查分数的学生一样,面色紧张地瞅着主治医生。
“你们是寂冬的家属?”看起来还很年轻的男医生神色淡然地瞥了一眼站在面前的一男一女。
两人难得默契一次,异口同声地回答:“嗯。”
“病人身上有不少被金属仪器殴打过的伤痕,腰部一处同时中两刀,但没有伤及到内脏,虽失血过多,但也因救治及时,所以病人现在已经脱离危险。”男医生双手插在衣袋里,看着两人很言简意赅的把话讲完。
“不过,病人目前还缺少营养成分,在住院期间尽量买些补品给病人。如果不出意外,病人大概明早会醒。”
听着男医生的话语,时凉伸起一只手紧捏着单肩包的肩带,低着头沉默不语。
封然笑容满面地朝那男医生连连道谢。
“时凉,你在这看着寂冬,我先去交费。”
“嗯……”时凉声音闷闷地回了句。
看着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薄唇紧抿的寂冬,时凉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自责感。
她当时就不该傻乎乎的在电话里面说那些话……害得他担心,害得他受伤,还害得他不顾身上的伤赶过来安慰她……
她今生何德何能,竟能拥有他如此的重视?
捏紧肩带的手的骨节渐渐发白。
时凉抿紧唇瓣,心神不定地注视着躺在病床上的寂冬。
另一只垂放在大腿一侧的手慢慢地紧握起来。
假如当时你没有打电话给我,该多好……
假如当时你听到了我的哽咽说话声,并不会想着过来,该多好……
假如当时我并没有对你打过来的电话按下接通键,你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该多好……
假如当时离开你家时,你没有在我的手机里面存下电话号码,该多好……
假如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该多好……
眼眶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眼前开始聚集起氤氤氲氲的透明水雾。
滚烫的泪水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
时凉举起双手紧捂着嘴巴,蹲下身,低声哭得不能自已。
在这阒然无声的医院走廊里,响起她深深浅浅的哭泣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寂冬!都是我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说再多的自责话语,道再多的抱歉,想再多的假设又有什么用呢?
都挽不回了……
她的身后,站着刚刚交完所有费用回来的封然。
有些刺目的灯光下,封然看着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的时凉,看着时凉微微抖动着的瘦削肩膀,眼眶也开始变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