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将至,京城帝下起了鹅毛大雪,整个洛阳城安眠在雪姑娘撒撒下的一床床棉被中。滴水成冰,冰溜子挂满了房檐瓦楞。路上的行人稀稀落落,如此寒冷的时节,谁都不愿在街上闲逛吹风。赵惜宁一早匆匆啃了一个包子便带着丫鬟悄悄出了门。
一辆不起眼的藏青色双辕马车摇摇晃晃地经过洛阳城最大的一处茶楼,上面的金匾黑字格外醒目——有朋客来。路面不见半点白雪,一见便知掌柜吩咐人打扫过,光洁平整的地面上一条猩红的地毯直通向茶楼。
“小姐,你看”马车内的一个着绿色衣裙的小婢开口道,“这就是少爷在信中常提到的有朋克来茶楼。别的家的茶楼早就打烊了,偏偏这一家,似乎缺钱得紧,年三十都打开门做生意。”小婢掀开帘子瞅着四层高楼有些兴奋。
“沁儿,你在车上不要下来,我下去看看就回。”马车内的一个女人淡淡地说了句。尽管天寒,却只穿了一件蓝色镶金边的云锦夹袄。举手投足之间,一看便知出自大户人家的深闺小姐。
“不行啊,小姐,外面太冷了。您咳疾未愈,不好出去吹风的。”小婢女有些急了,说话的语气开始变得急促。
“没关系,就一会儿。”说完顺手拿起一个玄色的木盒下了车辇。
这位刚过了及笄之年的少女有着羊脂玉一般地脸庞。身量轻盈,乌发如瀑,眉心之间有一颗淡淡的黑痣。下面一双星芒闪闪的双眼很是惹人注目,仿佛多看几眼,魂都要被勾了去。
有朋克来的掌柜正在柜台上噼里啪啦低头剥算盘,从外表上看来不过四十岁。黑色的小圆帽衬托出精明干练的气质,绛紫色夹袄裹在身上紧紧的,似乎因为身子发福不怎么合身。
掌柜见雪天竟有顾客临门,不禁大喜:“客官,不知您要一杯什么茶呢?”
女子盈盈开口道:“梅子茶,三月里,隆冬腊月,雪水泡化。”
掌柜又道:“梅子苦涩,隆冬腊月,雪水清冽,需得几分?”
女子瞅了一眼微露惊喜之色的掌柜,不紧不慢道:“三分雪水,七分梅子,十足苦涩。”
掌柜眉开眼笑,对答如流:“十足苦涩,三分回甘。属下参见赵大人。”说完正欲下跪行礼。
女子小声提醒道:“免礼,出来一趟不易。近来朝廷风声比较紧,耳目众多,弄到手的银两就这么多。麻烦你交到前线将士的手中。户部最近来了一个新人,有些地方不大方便。不过总能处理好。”
掌柜的眼角似乎有些湿润,由于害怕暴露身份,只得敛住心神沉声道:“赵姑娘平日当差辛苦了。盟主特地交代让卑职在暗种护住您的周全。倘若户部那边有所察觉,还望及早退出,以免祸及自身。”
女子低头默认,一把将包袱塞到掌柜手里,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小婢女心急如焚道:“小姐,老爷在家还等着呢,我们得赶快回府了。”她机灵的眸子朝着女子看了一眼,“小姐最近是怎么了,仿佛总有心事。沁儿心里着急,小姐有什么事千万别憋着,奴婢读书不多,什么都不懂,但是可以静静听您说啊。看您最近都很少笑了。”
那名女子随即抱之轻松地一笑:“没事儿,我就是这几天和兄长闹得有些不愉快罢了,没什么的。刚才我跟茶楼掌柜预定了一桌宴席,打算大年初二请一家子吃饭,顺便跟兄长低个头认个错儿。想来也就无甚大碍了。”
“那太好了,小姐真是深明大义,这就妥了,一家人又可以和从前一样高高兴兴、坦诚相待了。”沁儿双手抚掌,眼睛亮亮的,开心不已。
那名女子掀开帘子,嘴角边浮起不经意叹息,“坦诚相待”四个字恐怕在整个赵家今后是最奢侈的四个字。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赵家府邸便近在眼前了。官梁体方正浑厚,赵府两个硕大金色的字体熠熠生辉,醒目耀眼。细看牌匾下首,竟有先皇的私人刻章印记。没错,显赫朝野、三朝元老的赵氏家族世世代代承蒙皇家的恩泽,这块匾额乃皇上亲赠。
轿辇刚停稳,便有一位仆从从角门一溜小跑迎上前,手上还拿着一件白色貂皮大氅。沁儿跳下马车,双手扶住那位女子,柔声道:“小姐,当心。雪天路滑。”于是接过仆从手里的大氅轻轻地给她披上,恭敬地低头跟在身后。
三进三出的院落笼罩在一片冰雪琉璃之中,十几个扫雪除尘的仆从丫鬟见到女子恭敬行礼,纷纷道:“见过大小姐。”
宅院宽敞通透,南北朝向。几个院落一字排开,由风雨抄手回廊相接。主殿依次分别为:墨瀚轩、东陵阁、明苑小筑和兰栖台。
赵老爷和太太居墨瀚轩,东陵阁和明苑小筑分别是赵殊临和赵惜宁的寝殿。兰栖台算是客居宫室,掩映在一片腊梅林畔,达官贵人来回走动,最得意的莫过于去这片腊梅林畔抚琴品茗。其余偏殿分置在东西两侧,大小数量不一。
赵家军侯府的宅邸是普通一品大员府上是三倍面积。想当初赵大人还是从三品随征副参领,弯弓射马,一人堪敌数十精兵。以少胜多的战役参与了不下几十次。
最凶险的一次,边境小国夜臣国偷袭我军大帐,放火烧毁粮草几百石。赵大人震怒,自领兵三千一路追杀到西境,成功抓到了那个罪魁祸首。并且利用反间计成功捣毁敌军大营,尽数抢回敌军的粮草,最终解救了一众将士,打了一个漂亮的歼灭战。
赵大人如今年逾五十,膝下只得两子一女,都是正房所生。长子赵殊临为现任九门提督副都统。次子赵殊和早年间随父征战,中了敌军的圈套,宁死不屈,跳下悬崖,尸骨未存。
这唯一的女儿还是四十岁时的老来子,比长子整整小了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