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枳的府邸并不很大,但装横华丽。
近前,便是朱红漆的大门,门上方悬挂着字体龙飞凤舞的泼墨匾额,青石堆砌的围墙上有栩栩如生的雕画,红瓦墙头砌成美丽的波浪状,显得气派而雅致。进里面去,便是装饰用的小门,两侧蜿蜒伸出长瘦的抄手游廊。
“品味不错嘛。”竹鸢随着颜枳、玉昇到了颜府,四处观望着,很是好奇。
“那是,”玉昇凑到竹鸢跟前一脸得意,似乎已经忘了这丫头还狠狠踩了他一脚,“要不是住在城内更方便一些,我们二爷早就搬去了城郊的山庄居住,那里可是更大更气派呢,堪比王摩诘的辋川别业。”
“王摩诘大人的居所沿溪而筑,绵延不绝,怎可和他相比。”颜枳说道。
“哼,你知道王维是谁吗你就乱说。”竹鸢冲玉昇一挑眉,“你会背他的‘相思’吗?”
“我说的王摩诘你提王维干什么?”玉昇皱皱眉,一脸疑惑。
竹鸢差点“噗”的一声笑出来,这傻小子,连王维字摩诘都不知道,亏他好意思说。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颜枳笑意盈盈的低头望向折鸢,“是这个吗?”
“原来你也识字啊。”竹鸢不屑地嘁声,一副好像自己学识渊博的样子。
“这是我四五岁的时候学的诗,都快记不清了。”颜大美人摇摇头暗自神伤,“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竹鸢想也不想,得意的脱口而出,能装十三的时候当然要多装十三为妙啊,毕竟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小丫鬟,必须多多显露自己的不凡之处,好让人家多尊敬她一些。
哼哼,以后和颜府的人搞好了关系,说不准还能瞅着机会逃跑呢。
美人垂下了黑羽般的睫毛,在不太烈的阳光下居然能在他白玉似的面颊上投下片片阴影,“原来小娘子对我的心思是如此这般啊。”
“我必不会辜负娘子的。”
竹鸢脸上写满了不解,“嗯?”
她着实的愣了一秒。
“恭喜你,被耍了。”玉昇同情的想拍折鸢的肩膀,却被她一闪躲过。
愿君?君?
呵。
“颜枳!你敢玩我?!”
竹鸢瞅准机会就想往颜枳脸上再扫一脚,这人,简直是人面狗心。
哦不对,狗面狗心!
话语间,已经到了颜枳的住所。
居室后面有成片的修竹,簇簇而立,腰肢清瘦,枝杈低垂,宛如佳人掩面,羞而不语。小院正中栽种着两颗笔直而挺拔的西府海棠,四月的季节,已经花开满枝朵朵嫣红。正中有房屋有东西偏房,围着主居相对而建。
“那属下告退。”玉昇鞠了个礼,见颜枳点点头,便几下闪没了身影。
“不必拘礼,你可以进去熟悉一下我的住所,”颜枳美眸含笑,清朗和善,“你的事情和重制的身份我要先吩咐下去,就不陪你了。”
话罢,他玉带轻动,转身离去了。
“你就……”竹鸢想叫住他。
“你就这么放心我?”
末了一句,声音轻的已经听不真切,似是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她惊讶于颜枳对她似乎毫无戒备之心。
听玉昇的话中,颜枳给她的待遇似乎很是不错,又是给身份又是择地方给她住,看起来竟像是在帮她一样。
可她与颜枳明明素不相识,又欠了他一大笔钱,为何,为何……
为何对她这么好呢。
因为那朦胧淡然,若隐若现,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嘴边的微笑吗,因为那冷冷清清,如梦幻月的朗朗气质吗。
虽然颜枳的有些话听着让人难受,但他似乎是一个心肠很好的人……
白竹鸢撇了撇嘴,心中却隐隐有些欣喜。
管他呢,反正本王女有地方住啦。
她抬抬头,却发现匾额上有三个字——芜珩居。
喔,怪不得玉昇那厮气的跳脚,原来她住在颜枳的旁边!天,这若是被洛阳城中的小姑娘知道了,会不会一并往她身上吐唾沫啊。
看胭脂那娘不唧唧的皮相,肯定很受无知的小姑娘欢迎!
不大屋子,简单的构造。
床榻和砚台文书分居两侧,正中是工艺精美的梨花木桌椅,背后一副水墨古迹,床榻边也有一卷横挂的书法大卷,门头吊着题了字的木板风铃,很是晕染出几分文人气质。
书桌上隔着一盆未开的花,至于是什么花,她不大认得出,只是未经修建,边有分芽,想必是从颜枳从山野中掘来的培植在花盆里。墨台边是微启的木质花窗,窗柩雕着美丽的花纹,窗下有铺了细软垫子的长榻,以及矮桌,上面随意的放着茶盏一类。
再回头,便是偌大的黑木架子,木质的文理还清晰可见,折鸢凑近瞅了瞅,像是《楚辞》《乐府诗集》等充满了抑扬顿挫的书,又或者是《唐才子传》《独异志》等在她眼里等同鬼画符的书。
颜枳还有一个妆台。
铜镜擦得一尘不染,篦子梳子放的整整齐齐,发口脂收入管中摆好,还有些束发玉带玉冠,上面摆着一溜颜色的石粉。
虽然颜枳脸上并没有什么脂粉香气,唇上也无红油,但是——
娘炮。
盯了半天,竹鸢鄙夷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她对涂涂抹抹不感兴趣,却很是喜欢颜枳一屋子的小玩意。
要说瓷瓶,玉盏一类富庶公子家常有的东西,颜枳也大把的有,这不足为奇,那尊黑金游鱼瓷瓶对于见惯了富贵的折鸢没什么吸引力,但他有许多远道而来的新罗人,高丽人贩卖的器物。
像那只波斯银器,一只也许自萨珊王朝流传下来的料钵,桌上的八棱胡伎金杯,各式各样诸如此类。
想来,颜枳也不是那种只知立射飞禽,卧榻豪饮,醉抚美人眉的无趣纨绔子弟。
竹鸢微微扬起嘴唇,捏了捏一只三彩小人,推开了窗户透透气。
鸟鸣声声,本就醉人的窗外景色更显幽雅,微风轻轻,扑在她小小的脸蛋上,酥酥麻麻的,让她忍不住想打个喷嚏。
这地方,比起她曾经的朝月宫虽然差了几个档次,但还是不错的。
她慢慢掩上了门,正欲去颜府的正厅,却被一个冷厉的声音叫住。
“站住。”
竹鸢认出那是个女子的声音,莫不是因为自己进了颜枳房间被记上了?
是哦,颜枳只说让自己随便看看,但并没有说自己能否进入他的卧房。
直了直腰,折鸢面不改色的望向她,这时候,气势不能输!
唔,这个这个女子……
她梳着男子式的高髻,横插一只玉簪,穿着剪裁合身的交领上衣,挂红缨结,系白玉带,活脱脱一个女扮男装。
但即使如此,也掩不住她一拢涵烟眉,一弯丹凤眼的灼灼美丽。
“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女扮男装是吗,刚好她竹鸢也是个打得了拳舞得了枪的人。
“颜二爷吩咐连翘带姑娘去见他。”女子开了口。
“连翘?”白竹鸢有些疑惑,“她在哪?”
“就在你身侧。”自称是连翘的女子回答。
竹鸢冷笑,“你耍我吗,你干脆说是你不就完了。”
“不,”连翘正色看她,“连翘是连翘,我是我。”
“什……什么,”竹鸢圆瞪着大眼,“那你到底是谁?”
“此刻是连翘。”
她向周围望了一圈,有些毛骨悚然,“此刻……那你刚才是什么?”
连翘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你还不明白吗,此刻站在你旁边的人是连翘,而非我。”
这是什么操作?
竹鸢惊得言语不能,半天才嗫嚅一句,“那你到底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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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翘不是鬼啊,是一种植物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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