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景脸色沉了下来。
容芷见他表情虽与往常一般无二,但感觉到背后冷飕飕的,忙大声向外喊道:“来人,传膳!”
万德禄甩甩拂尘,看着扶风小筑的太监总管乃至太监宫女步履匆匆来回走动,眼皮子微微一抬又垂下,熙嫔娘娘要用晚膳了。
下一刻他的眼睛突然睁得比牛眼还要大,皇上还在熙嫔娘娘寝室呢!熙嫔娘娘传膳定然没有当着皇上的面自个用的道理啊!也就是说……
皇上要留在扶风小筑陪熙嫔娘娘用膳!
万德禄一惊,他觉着自己一下子承受不住要往地上滑。
旁边小太监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他,免了他要滑到地上的窘状。
小太监心头暗喜,他终于摸上了传说中皇上身边大红人的手臂!
万德禄一巴掌狠狠呼在小太监头上。
小太监抱头十分委屈,难道是他搀扶的姿势不对?他泪眼汪汪抬头,万总管,要不您再滑一次?奴才这次一定换个方式接住您!
万德禄脸色十分狰狞,大喝道:“还不快去御膳房端皇上的膳食过来?你你你,还有你,快去!耽误了时辰板子伺候!还有那个,跑这么慢是想要屁股开花吗!”
满宝:“……”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呢,万德禄屁股着火一般率先跑出了扶风小筑。
速度非常快。
“万总管被门槛绊倒摔啦!”不知哪个小太监大喊了一句。
万德禄: “哎哟!哪个王八蛋踩咱家的脸!”
满宝:“……”
对不起啊万总管,跑太急了刹不住脚踩到了您老的脸……满宝在心里忏悔了一下后就快速跑了。
废话不趁万总管看清他脸之前跑掉留下来是想找死吗!
“别管我!快去御膳房端膳!”万德禄的声音悲壮而又凄厉!
于是……一阵人仰马翻。
万德禄很快呈翻白眼状。
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两人神色各异,眼见云景不悦蹙眉,虽然很美但容芷非常不想欣赏,马上干巴巴笑道:“扶风小筑素来热闹惯了。”
心里头咬牙切齿想着回头一定要狠狠管教管教才好!
简直太放肆了!
把你们家娘娘的脸都丢尽了!
云景原本微拧的长眉悄然松开,看着她略窘迫的神色心气突然有点儿顺畅,连说话的语气都变成了十里春风,“怪不得那么猴急呢,原来是传了爱妃你,朕十分理解。”
然后妖孽邪魅一笑。
容芷脸蛋无比红润,像是要滴血,变着法子说她是猴儿呢!
太丢人了!
“嫔妾,谢皇上理解。”容芷发挥变脸的优势,很快恢复端庄状,笑容可掬道。
云景心情蓦然开始好转。
很快,云景身边的太监宫女及容芷身边的太监宫女掀帘鱼贯而入,万德禄身为皇上身边的总管自然是随侍左右的,所以容芷第一个看到进来的就是万德禄,忍不住噗哧一下笑了出来。
只见万德禄原本胖得喜人的脸上居然印着一个青黑的大脚丫子,怎么看怎么滑稽,这是十年难得一见的情景,容芷乐得开怀。
云景有些疑惑又听她笑得欢,抬头看去,落入眼中是他的太监总管带着鞋印的圆脸,一看便知是被人踩踏的,想到之前外面的吵闹,不由嘴角一抽,原来猴急的还有他身边的人。
万德禄涨红了脸,在皇上冷峻的眼神和熙嫔娘娘清脆的笑声下努力摆起平常的模样。
云景睨了容芷一眼,发现她已经笑得泪花闪闪,不由微勾了唇瓣,“爱妃笑起来真是动人。”
容芷听了这话差点就岔了气,调整了一下情绪不好意思作害羞状,娇滴滴垂头的动作还没做完,唇瓣上轻轻压了一根修长的食指,凉凉的。
猛然抬头,就见他隔着桌子倾身近前,摄人冷香扑面而来,容芷僵直了背一动不动,脸蛋却慢慢红了。
近看他的脸,不免让人窒息,那张绝美的脸使得容芷脑中突然浮现了一句:“犹如惊鸿照影来……犹如惊鸿照影来……”
刹那间万千芳华尽数绽放。
他的脸就在咫尺,灼热的呼吸扑在自己脸上,滚烫滚烫的。而他美丽的如同夜间极致妖娆的昙花,一枝一叶,一花一瓣,绞缠繁复,带了说不尽的悱恻意态。落在她唇瓣上的指尖微凉,撩地她心里酥酥地痒。
皇上,不要动不动就摆出这么温柔宠溺的眼神好不好?纵使知道是假的,她仍是会有一丝心悸的。
虽然是吓出来的。
他指腹用力压了压她软软的红唇,片刻后才收回手若无其事坐回圆凳上。
万德禄抬头望天,无视之。
容芷很快恢复如常,轻声道:“摆膳。”
太监宫女一个接着一个将一盘盘精致的菜肴摆在八仙桌上,不大的八仙很快被各式各样的菜摆满,多一盘也挤不下了。
众太监宫女捧着菜齐齐看向万德禄,等着他的吩咐。
容芷盯着八仙桌看,皇上的膳食就是不一样,这还是她入宫以来见过最丰盛的菜色,她看了看云景,平日里他定然每顿都这么吃的。
这么多菜想必也是吃不完的,实在是太奢侈太浪费了。
万德禄露出了为难的神情,皇上在乾清宫用膳之时未曾遇到这种状况,见惯了大桌的他也觉着熙嫔娘娘这儿的桌子太小了,这菜上了还没有一半呢,正想着要不要唤人抬张更大的桌子,就被熙嫔娘娘的举动弄懵。
容芷可不管云景平时怎么奢侈,她是不愿浪费的,于是她一下子站起身,将满满桌上的开胃菜开胃汤端起来放回太监宫女手上的空托盘中,光开胃菜开胃汤就有好几样,容芷的观念是开胃菜开胃汤各一样就够了,于是,留下一碟开胃菜一碟开胃汤后她又在太监宫女端着的托盘中挑了几样菜,原本满满当当的桌上瞬间多出很多空间,菜盘还被她别出新意摆成了花朵一样的形状,瞧着又顺眼又有食欲。
“留下这几样便够,你们退下吧。”
屋内安静得可怕,容芷在万德禄见了鬼一般的表情下坐回原位。
留下这几样便够?看着八仙桌上五菜一汤,万德禄十分震惊,熙嫔娘娘,你这是胡来啊!
捧着菜的太监宫女站在原地也不敢按令退下。
任谁吃饭的时候被一群人围着也会食欲不佳,容芷诧异抬头,道:“还不退下?桌上摆不下了。”
熙嫔娘娘,奴才哪敢按着你的吩咐行事!万德禄小心翼翼将视线移到云景那儿,这退不退下他可不能做主,得看看皇上的意思,这一看之下万德禄就是眼前一黑,皇上根本就没舍得注意他一下,一双眼睛只是凝在熙嫔娘娘身上,大有一种要紧紧黏上去才好的架势。
皇上,您倒是看奴才一眼啊?万德禄欲哭无泪。
“爱妃,你可知朕用膳的规制?”云景双眸紧紧攫住她,语气淡凉。
容芷也不回避他的目光,指着五道菜,道:“嫔妾认为这样足以裹腹,皇宫吃穿用度取之于民,这膳食倘若我们吃不完,那便是浪费百姓的心意,嫔妾的父亲曾说过:‘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以此要求容府上下不得兴起奢侈之风,现在虽说入了宫,吃穿用度无不是选用最好最精的,可嫔妾不敢忘记父亲的教诲,久而久之竟成了一种习惯,皇上实在不喜,嫔妾唤宫人换张大桌子摆膳可好?还请皇上莫要怪罪嫔妾方才自作主张。”
云景隐隐震惊,容太傅节俭是朝中出了名的,想不到他对儿女教养也是这般,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民为国本,取之于民自然也要用之于民,珍惜一饭一菜之事虽小,长期以往却能传出美名,更得民心。如今局势不稳,各大世家贵族当道,狼子野心,已然是蠢蠢欲动,他采用的制衡之术利于一时,不利一世,若想皇权稳固,必须广获民心。
容芷的话无意中让他往更深处想,于他有柳暗花明之用,只是容太傅让女儿涉及政治又是为了什么?争宠?让他对她高看一眼?显示她的特别之处?云景眸色越发深沉,就连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停滞了。
“当真是容太傅与你说的?”
不好!容芷脑中有一道闪电极速劈过,云景的反应及语气显然是对她父亲有所猜忌了,心思几个急转之间她笑着眨眨眼,“是父亲对嫔妾的教诲,嫔妾小时候总爱奢侈浪费,为此还被父亲狠狠教训了一顿呢,父亲常说富贵人家的吃穿用度都是百姓辛勤耕耘的,不好好珍惜会被上天惩罚的,彼时嫔妾年幼,害怕得不得了,日后一应吃穿用度够了就好,无需多的。”说到此处她转了转眼珠,像是在回想,腼腆笑了下又道:“其实嫔妾自身也有所感悟,小时候,嫔妾的父亲常带嫔妾去盛京城郊,嫔妾曾目睹过百姓种田,一苗一秧全他们是亲手种上的,百姓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哪怕累到汗流浃背都不愿停下来,只为了要养家糊口,反之,嫔妾一身锦罗绸缎,出行有华丽马车,走路有仆妇婢女打伞,不受日晒,不承雨淋,两相对比之下,嫔妾深感震撼,暗下决心日后定要厉行节俭,方能对得起大秦的百姓。”
说完之后,她的双眼有些发红,见他无甚反应,叹了一口气,只得无奈道:“满宝,你带几个太监去搬张大些的桌子重新摆膳……”
竟是这个原因,容太傅对她是口头上的教诲,而亲眼看到百姓疾苦,心生怜悯才有了今时今日的节俭,无关朝廷,也无关政治,只是一个简单的少女对百姓劳苦的关怀与珍惜,心中所有的猜忌都消散,云景摆手制止她,“爱妃心地善良,且又言之有理,朕为一国之君自当为万民表率,万德禄,留这几样足够,其他的赏赐给各宫娘娘。”
容芷暗中吁了口气,见他对父亲的那一分两分猜忌彻底消失了,悬着的心落回原处,对着他欣喜点点头以示赞同他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