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冬将他的汽车停在泰丰广场的地下停车场,尽自坐了电梯直奔六楼的孕婴专柜而去。
年关将至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翘班借口,可以让很多人,包括他自己,找一个不想上班又可以肆意消费的绝好理由。
他其实并不善于自己去买衣服,尤其是女装。那件纪梵希的淡紫色礼服裙曾经一度带给他毁灭性的打击,让他对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服装品味及审美观出现了严重的危机感。以至于一直到现在,他轻易不会再随随便便买女装送人,生怕落下什么话柄而成为圈内娱乐众人的笑谈。
泰丰广场六楼的孕婴专柜品牌众多,其中不乏大牌林立,他拿着手包边走边看,每走到一个柜台,导购小姐无不热情有加地迎上来向他推销产品。可是他看着看着眼就花了,整个人也晕晕乎乎,最后竟然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恐惧感。看来,购物消费果然只能是女人的专利了。
过年穿新衣一向是中国人的老传统,只是,让一个男人在这样庞大的卖场里精挑细选孕妇装跟童装,不能不说是一种另类的折磨。他原本打算买好之后当做送给小天和小雨的新年礼物,现在看来只能让童言代劳了。
他满心挫败地返回停车场,发动汽车漫无目的的在热闹的街上游荡。车厢里流淌着小野丽莎的那首《黄昏のビギン》,他很喜欢的轻爵士跟蓝调混合的味道。小野丽莎的嗓音像是一杯不太浓烈的leflaive白葡萄酒,低吟浅唱间让人觉得很是美妙。
不远处,有烟花在墨蓝色的夜空下燃放,那些绚烂的花火还来不及留下几许短暂的温度,顷刻间便转瞬即逝,凉薄了整片天空。
他开着车,许久,恍惚地喃喃一句:“真快啊,又是一年了。”
一旁的手机有短信提示音,他拿起来,是童言发过来的一条极简短的信息:v酷已经拿到中国驰名商标标识。
他微微一笑,回拨过去。童言在那边好心情地笑道:“哥,说吧,怎么犒劳我跟梁子,光请吃饭可不行。”
“呵呵。”焱冬笑着说道:“你说,想要什么?要不,哥送你一辆保时捷911吧,泡妞利器。不过你也该收收心,认真的找个女朋友结婚生子了,也让童叔少操点心。”
童言哈哈大笑,说道:“你都不急我急什么?哥,我现在就跟舅舅舅妈在一块儿呢,要不要让我老舅接电话,你俩聊聊?”
“你敢!”焱冬低喝一声,说道:“你跟老爷子说一声,年夜饭我订在肯园的陌上烟雨。不说了,我开车呢。”
“好。”童言收线,帮焱沫安把三箱茅台酒搬上阁楼。老爷子平日闲来无事喜欢喝上两口,童言逢年过节都会送上三箱茅台酒,权当是孝敬长辈了,尽管他知道这么做等于是纵容老爷子喝酒。
他从阁楼走下来,焱沫安递给他一杯石斛茶,说:“言言,晚上就在家里吃饭吧,你舅妈炖了竹荪老鹅汤。”
“不了,晚上我还有事。”
“你哥说有事,你也说有事,你们一个两个的有这么忙吗?屁大点儿的官儿,又不是国家领导人。少在外面吃饭,吃一肚子地沟油。”
童言笑一笑,说:“好。舅,那酒我给您还放老地方了,您别多喝,喝多伤身。”
“嗯。”焱沫安点点头,又说:“对了,言言,你告诉舅,你哥到底有女朋友没有?我一问他这事儿,他就跟我急。你说他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就这么不让我省心。还有你!你可别跟你哥学,好好的找个媳妇儿结婚才是正事。有对象没有?要不舅给你介绍一个,我一个退休的老同事,他家姑娘•;•;•;•;•;•;”
童言看这架势,焱沫安是准备跟他长谈。他退休同事家的姑娘,那得多大啊?指定是一恨嫁的大龄剩女。他听得头大,旋即打断他的话,说道:“舅,您崩操心我们了。时候到了,说不定您就直接抱上孙子了。我走了啊。”说着又冲厨房扬声喊了一句:“舅妈,我走了,改天再来看您。”旋即打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焱沫安追到门口,童言已经速度进了电梯,生怕焱沫安再追着自己介绍大龄剩女给他。
坐进汽车,他总算舒了一口气,旋即给梁子打电话,“标识拿到了。”他说。
梁子再问他道:“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
“我必须这么做。今年的3•;15晚会上,v酷会因为产品质量问题曝光。到时候,祁和平就知道什么叫做欲哭无泪、痛不欲生,呵呵。”他好心情地轻笑,再说:“先把一半钱打到那个人卡上,事成之后付全款给他。”
梁子做事一向谨慎,不似童言这样不管不顾的性格。尽管他也曾经混迹社会祸不离身,但是自从跟着焱冬,违法乱纪的事情若非逼不得已,他轻易不会再碰了。焱冬告诉过他,凡事都不要做绝,否则的话可能最后连一条退路也没有。
童言说要搞垮v酷,这不是不可以,祁和平那小子也的确做得过分。但是有很多种手段去运作这件事,为什么一定要铤而走险去触碰法律的底线呢?法律终归是冷酷无情的,一旦触犯,无可挽救。
“我还是担心•;•;•;•;•;•;先不说这事儿触犯法律,冬哥那边如果知道了,到时候恐怕咱俩也交不了差啊。”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不就是让他在配方里加点儿食品添加剂吗?又不是让他去投毒,我知道分寸。”童言不耐地说道:“你不想做的话,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我不会怪你的。”
“我是冬哥带出来的,我不会对冬哥的事坐视不理。”梁子这样说道。
“那就好。”童言说道:“年夜饭在肯园的陌上烟雨,你带着叔叔阿姨他们一起来吧。”
时间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焱冬一向不喜欢年三十晚上聚餐,他习惯了跟很多的俗人一样,不可免俗的守在电视前看春晚,因此每一年的年夜饭都是安排在了中午。
由肯园出来,已经是下午的两点多钟了,他让童言跟梁子开车送人,自己则拎着两个水果篮,还有他吩咐童言买回来的孕妇装及童装,开车径自往水木华庭小区而去。
年三十原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他到底还是不放心小天跟小雨两个人,决定过来看一看她们怎么过节的。
他停好汽车,拎着水果篮及给小天跟小雨买的衣服走上楼梯,就看到小天租住的房间大门微微开着,里面隐隐传来小雨开心的笑声及电视的声音。温热的气息由开启的门缝里透出来,他依稀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韭菜馅料的味道。
原来小天正在小客厅里包着饺子。她挺着硕大的肚子,散着微长的发,西瓜红色的棒针大毛衣的袖子高高的卷起来,满手的面粉,一会儿擀皮儿,一会儿包饺子,一个人笨拙地忙碌着。小雨就在她周围开心地跑来跑去。
他下意识地紧紧盯住她那硕大的肚子,心头忽而涌出一丝奇异而微妙的感觉,让他幻想着那会不会是他的孩子。
跑着跑着,小雨突然停下来,看着小天包着饺子,问她一句:“小天,是不是一定要年三十的晚上才可以吃饺子了?”
“对啊。”
“那年三十晚上为什么要吃饺子呢?”
“饺子在古时候是更岁交子的意思,三十晚上吃过饺子,就是新的一年了啊。”
“以前奶奶也会包饺子给你吃吗?”小雨再问。
小天停下手中的活,想起去世的奶奶,心头忽而一酸,说道:“以前是教会的戴爷爷请我跟奶奶吃饺子。”
“哦,戴爷爷前天还说请我去他们家吃饺子呢,可是我不喜欢猪肉馅的饺子,我还是喜欢吃小天包的饺子。”小雨说着,探着小脑袋,对着那一盆饺子馅儿用力地吸一口气,说道:“真香啊。”
小天笑起来,附身在小雨胖乎乎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说道:“好孩子,去玩儿吧。马上就包好了,晚上放完烟花就可以吃饺子了。”
小雨格格笑着又跑开了。
焱冬站在门外,咫尺之隔的距离,却仿佛天涯地角般遥不可及。小区里安静得有些过分,只是偶尔传来几声零星的爆竹声,让人听起来丝毫没有节日的喜庆,却平添了几丝莫名的悲凉。他心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万分苦涩,连鼻子也酸楚不堪,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痴痴地望着小天的身影,一只手抬起来却又颓然地放下,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推开那扇微启的房门。许久,他轻轻放下那两蓝水果跟衣服,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刚坐进汽车,他的手机响了起来,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立刻跳入眼帘,他的心脏遽然漏跳了好几拍,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喊她一声“小天。”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小天紧紧地握着电话,深吸口气,说道:“我不知道你会过来,你为什么不进来?”
她的话竟然让他无言以对。沉默许久,他才说道:“我怕你不想见到我。”
小天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哽咽地开口:“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想见到你?焱冬,说出那三个字,对你而言,就这么难吗?”
他张了张嘴巴,那三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被他生生咽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之间一定要跟她这样较着劲。这一刻,明明幸福唾手可得,他心底深处却生出一种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莫名的胆怯和迟疑。
说出那三个字并没有让他感到多为难,自从靳开颜走后,他曾经跟无数女人这样说过。在他看来,“我爱你”这三个字毫无意义可言,充其量不过是男女逢场作戏间的口头禅。他真正想要的,是希望可以跟她在一起,无论贫穷抑或富贵,不离也不弃。
于是,他坦诚地说道:“小天,我只想要我们在一起,这比什么承诺都有意义。”他来不及再说些什么,那边已经传来了“嘟嘟”的电话忙音。
他长叹一声,对着那忙音的话筒轻声说道:“我爱你,夜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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