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天,小天刚到办公室,营销部陈部长就推门而入,也不多语,只将一个牛皮纸信封轻轻放到她面前。
她有些迷茫地看着陈部长,迟疑道:“陈部长,您这是•;•;•;•;•;•;”
“那三十份招标计划书我早上已经看过了,做得真不错。这信封里的钱是给你的加班奖励,下次还要请你再帮忙。”陈部长开门见山道。
她推开那信封,浅浅一笑:“您太客气了,陈部长。这是我应该做的,钱您拿回去吧,以后有事您尽管说。”
“不行不行,这钱你一定要拿着!”陈部长又把那信封推回去,稍稍加重了语气,说:“小夜,这是你的劳动所得,光明正大啊。拿着吧,给自己买一条新裙子。女孩子,还是要多打扮打扮才好看。我不跟你说了,还有一份文件要送给焱董签字。”说完急匆匆走了出去。
她坐下来拿起那信封,缓缓抽出里面的钱,厚厚一叠,凭手感她大概猜到了金额,应该不会低于三千块。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条已经洗得泛白的牛仔布棉裙,不禁有些失笑。
这条裙子自入夏以来就是利用率最高的一件衣服,她经常晚上洗干净白天上班换上。平时她对穿着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也并不觉得总穿同一条裙子上班有什么不妥。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只要干净、整洁、得体,就不会令人心生不悦。她要把工资用在最需要的地方,而不是那些毫无意义的穿着打扮上。
难道这条几乎不离身的牛仔裙已经发指到让周围的人无法容忍的地步,就连陈部长也忍不住提醒她,抓紧时间拿着加班的报酬给自己买一条新裙子换上,否则的话估计全公司人都准备集体崩溃。
想得出神,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她漫无边际的思绪。一抬头,她看到人力资源部的金姐抱着一大摞文件站在门口。
“小夜,你现在忙不忙?”金姐客气地问道。
她起身招呼道:“我不忙。金姐,您有事找我吗?”
金姐走进去将那一摞文件往她面前一放,说道:“小夜啊,帮金姐整理下这些文件好吧,我手头上还有一堆活儿,实在忙不过来了。”
“行。”她想也不想答应道:“您告诉我怎么整理,我来做。”
“哦,很简单,就是给这些文件建一个目录,方便存档以后查档。回头我把排版过的目录格式用邮件传给你,你直接打目录就可以了。”
“好的,您放这儿吧,我一会儿就做。”
见她这样好说话,金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夜,你可真是帮了金姐一个大忙,你看•;•;•;•;•;•;我怎么谢你啊?”
小天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您去忙吧,有事打文印室电话就行了。”
“那好,我先回办公室了,谢谢你啊。”金姐再道声谢,刚走几步又回头多说了一句:“小夜,目录最好今天把它整理出来。明天是周末了,我也不想让你过来加班做。”她说这句话完全就是一副自然而然的神态,好像那些文件原本就应该是她的工作,做不完也没有人会好心帮忙,自觉点周末自己过来加班吧。
“这样啊。”小天看了看那一摞厚厚的文件,无奈地在心底叹口气,今晚下班后她原本跟桑慕然约好要带着小雨去看《马达加斯加》,看来又要失约了。
金姐走后她拿起电话,先打给陈阿姨,让她帮忙照看下小雨,陈阿姨爽快地答应下来。对于她的临时性加班陈阿姨早已经习以为常,又因为可怜她们这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时不时就私下里帮衬着一些。
她再打给桑慕然,电话通了好久桑慕然才接电话。急诊室早晨送过来一个因车祸受伤的病人,多处粉碎性骨折,处理起来十分麻烦。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刚刚由手术室走出来,换下手术服,消毒过双手。接电话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不堪:“喂,小天。”
“桑大哥,今晚我不能带小雨去看电影了,公司临时要加班。”她始终改不掉旧习惯,毕恭毕敬的这样称呼他。
“又是临时加班?”桑慕然揉着眉心,打趣道:“小天,你怎么比我还要忙?有空我得问问左尘,他那个朋友到底开的什么公司?怎么搞得跟资本家似得,没事就压榨劳动人民的正常休息时间。小天,你要是做不来我就让左尘找他朋友,把你调到轻松一点的部门。”
听他这样说,小天在那边急切地说道:“桑大哥,千万不要!我目前的工作其实还好,就是排版装订文件而已,我能应付得来。”
“小天,我不希望你总是这么忙,我担心你,更担心小雨。你每次加班都那么晚,小雨怎么办?他才五岁,你怎么能放心让他一个人呆在家里?”
“我加班的时候都会拜托陈阿姨帮忙照顾小雨,桑大哥,你放心,小雨他•;•;•;•;•;•;”
“小天!”桑慕然重重打断小天的话,语气中不禁有些莫名的恼怒,“你努力工作这个没有错,可是,我只想要你跟小雨能够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生活,这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吗?”
她“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说道:“知道了桑大哥,我要工作了,替我问候桑伯伯他们,下周见。”
放下电话,她缓缓叹口气,知道他已经生气了。她不是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样遥不可触,甚至连眼神都无法逾越。于是,他越靠近,她就越往后退,如同一只胆小而敏感的蜗牛,退到那自欺欺人的壳内。殊不知那脆弱的外壳只需要外界一点小小的力道,顷刻间就会粉身碎骨。
一直到下午下班后,那摞文件她才整理好三分之一。金姐下班的时候经过文印室,跟她打招呼:“小夜,还没有做完吗?”
她忙着打目录,也顾不上抬头,应声道:“嗯,还要等一会儿。”
“那我先走了啊,外卖你记我们人力资源部的账上就行。”
“哦,好。”她说,加快了打字的速度。
休息的空当她打电话叫了一份米世家的外卖,依旧是照烧鸡腿饭,只因为小雨爱吃他们家的卤鸡腿。外卖送过来的时候,她闻到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味道,忍不住眉头微蹙,胃部也开始缓缓翻滚起来。
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才将那几欲作呕的感觉给压下去。她打开外卖,勉强用筷子挑起一些米粒往嘴巴里送,就听到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她转头,顿时讶然无比,居然是昨晚那个微醉的陌生男人。看来今天他并没有喝醉,神清气爽的样子,身上没有惹人厌的酒气,微长的发蓬松地覆在那儿,一双乌亮的眸子闪闪烁烁,除了狡黠跟凌厉,似乎还含着一丝令她错觉的温煦笑意。
“你不喜欢吃照烧鸡腿饭为什么连续两个晚上都点它呢?”那男人看着她,问了一个让她有些无奈的问题。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她放下筷子,说了一句令他哭笑不得的话:“好孩子是不会随随便便跟陌生人搭讪说话的。”
“哈哈。”他忍俊不已,尽自走了进来,仿佛跟她是熟识很久的朋友,随手拿起了一份文件翻看着,“这不是人力资源部的文件吗?为什么她们自己部室不打目录,要送过来让你加班做?还是,你很喜欢加班?”他一抬眼,又看到电脑旁有一本圣经读本,好奇问道:“咦,你还看这个?你是基督徒吗?”
小天看他一眼,起身拿掉他手里的文件,礼貌而疏离地说道:“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公司的内部文件,请你不要随便翻阅。如果你没有什么事,请你离开,我要工作了。”
他有些无味地耸耸肩膀,笑道:“我昨晚就告诉过你,我不是坏人,你为什么总是对我充满戒备跟敌意?”
小天摇头,绷紧的唇角稍稍缓和下来,说道:“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首先,我并不认识你,谈不上对你有任何的敌意;因为我不认识你,而你两次出现的时机都很诡异,在我的潜意识里自然而然就会对你竖起戒备之心,这也是合乎常理的。”
那男人叹口气,冲小天伸出右手,说道:“好吧,第二次见面,你好。呃,那个,你叫什么?”
他的手掌大而修长,每一根指关节都显得张扬有力,掌心很厚实的感觉,隐隐还有因经常劳动而磨出的茧子。小天有些诧异,像他这样衣着光鲜,外表看去就是非富即贵的人物,手掌心怎么会因为干活而磨出茧子呢?
见小天没有任何反应,那男人并没有收回手,只是无奈地再问:“你对待陌生人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态度吗?还是单单只对我一个人这样?”
“对不起,请收回你的手,我并不想认识你。”小天的回答简直噎得他无言以对。
如果不是涵养跟度量,或者他是一个小心眼儿爱记仇的女人,没准这会儿他已经忍不住要暴跳如雷了。这个丫头,实在是辩口利辞得让人无法招架,他连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
他尴尬地收回手,语气中忍不住有些愤愤然,微微咬牙道:“那好,再见!”说完甩手而去。
小天并没有将他的怒意放在心上,快速塞了几口米饭又开始忙碌起来。整理完所有的目录,她下意识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十一点十三分。相对于以往的临时加班还不算太晚。
走出公司大楼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居然下雨了。雨势不算小,哗哗有声。公司院子内很多地方已经积了不少的水。她一只手拎着打包的鸡腿跟背包,徒劳地伸出另一只手试图遮住头发,又顾及脚下那双帆布的板鞋,左躲右闪地跑出公司的大门。
这个时间段公交巴士已经下班了,想打车也有点儿困难,因为公司不在闹市区。所以,她不做他想,准备就这样一路淋着走回出租房。
这样想着,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一路小跑。雨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倾泻而落,顷刻间就浸透了她身上那件薄薄的牛仔裙,也让她脸上生出丝丝连连的麻痛感。
这样的大雨,这样的深夜,她眼前忍不住又浮现起五年前的那个雨夜。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仿佛命定一样,不早也不晚,就这样不期而遇在那个下着大雨的深夜。而后由陌生到相知、相惜,再到患难与共、相依为命。或许,她跟小雨所经历的一切,冥冥之中都是那一位掌管宇宙万物的造物主的安排吧。
有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在她身后突兀地响起来,打断了她连绵的思绪。她下意识快走几步让到路旁,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已经停在了她身边。
车窗打开,那张已经不算陌生的男性脸庞立刻印入眼帘。
“上车。”他望着她,简短说道。
她看看自己身上湿透的裙子及沾满泥水的双脚,再看了看他的车,车厢内整洁而干爽,甚至于,连那被踩在脚下的脚垫都洁净如新,跟自己此刻的邋遢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几乎没有丝毫的迟疑,她摇头拒绝道:“谢谢,我在前面打车。”说完,固执地继续往前走去。
从来没有谁敢这样不识好歹的跟他作对,目前,她是个例外。焱冬火大的一踩油门追过去,索性就把车横在她面前停下,跳下车哗啦一下打开后车门,也不跟她多说,不等她回神反抗,一只手扣住她瘦弱的手臂将她强塞进车内。
她果然还没来得及尖叫,一声惊呼就堵在嗓子眼里,人已经惊魂未定的坐在车里了。深吸口气,她刚想开口说话,一条干净的毛巾又冲她扔了过去,将她兜头兜脑的整个儿罩住,毛巾的柔软膨松连同上面散发出的淡淡的柠檬洗衣液的味道,让她心头所有的怒不可遏到最后都随着车内那似有似无的空灵音乐变作了无言的静谧。
一路上,他不再多言,只安静的开车。她则安静地坐在后面,身体跟心灵深处那些堆积很久的疲累在这个时候一泻而下,肆意侵袭。
昏黄的路灯交织着大雨,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整个人仿佛魔怔了一般,不言不语,甚至连思想也停滞不动了。任由这个熟悉却陌生的男人将自己带到未知的目的地。
车子似乎开了很久,他终于停下车,回头看她,“到了。”他说,然后递给她一把雨伞:“回去好好休息,再见。”
男人磁性而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而来,沉稳有力地敲打着她的心房。她恍恍惚惚地跟他道谢、下车,也没有想过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住处。
黑色的汽车渐行渐远,像是一尾游弋的鱼儿,悄无声息地滑入浓墨般的雨夜,她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似得,喃喃说道:“谢谢,我叫夜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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