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加班的夜晚。夜小天坐在电脑前指尖飞快地打印着一份长达一百多页的招标计划书,她的手边是一份早已经凉透的快餐。
对于这样临时性的加班她已经习以为常了,让她留下来加班的理由太过五花八门:今天有人要去学校开家长会,明天有人要去超市排队买打折的大米跟鸡蛋,后天有人要去看牙医,大后天呢?有时候她会想,会不会有人用忘记带卫生巾要回去拿一下这样荒唐的理由让她留下来做原本不在她工作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她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一个被刻意安排进来的临时工,这样的身份本身就容易让人轻视,更何况还是托关系走后门进来的。就好像有一次她在公司洗手间偶然听到的议论:那些活儿不让她做让谁做?一个临时工,难道还想坐办公室悠闲悠哉的混工资吗?
去世博商贸公司报道的前一晚,桑慕然打电话反复地叮嘱她,要少说话多做事。结果这句工作提醒居然演变成了现在的逆来顺受,很多时候大家都把她的默默承受当做是好欺负。那些厚厚的文件、合同、计划书,部室领导稍微有改动就会被送到文印室重新打印装订。
谁不知道享清闲,那些繁琐重复的工作总得有人干吧?那帮傲气十足的白、蓝领们可不会做这些,那么她一定是第一个被大家记起来的合适人选。
就好像今天,临下班的时候营销部陈部长将招标计划书送到文印室,抱歉地冲她笑道:“小夜,帮个忙打印装订三十份,焱董明早开会要用。呃,真是不好意思啊,我这儿没有电子文档,小蔡这两天又请假了,让你一个人忙活。”
她默默地接过那份厚厚的计划书,唇角微抿,笑容浅浅地含在那儿,打开电脑文档就噼里啪啦地忙开了。
陈部长见她安静不语,又看了看那份厚厚的计划书,突然间心底涌出一层令他不安的尴尬,连忙又说:“哦,我替你叫了外卖,回头你先吃饭,吃完再工作。”说完推门走了。
公司各部室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整栋大楼仿佛刹那间空旷安静得令人心头发慌。连时间似乎都缓缓停滞了,浓重的夜色铺天盖地地罩下来,像是一层厚重的胶,丝丝连连的黏在那儿,撕扯不开。
从她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似乎有数不清这样寂静的夜晚,奶奶带着她辗转奔走于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待拆危房,奶奶总是笑着对她说,哪里有危房,哪里就是她们的家。
很多时候,那些房子连房顶都被拆掉了,睡觉的时候一睁眼就会看到城市上空稀疏的星光跟凉薄的月色。凛冽的夜风毫不留情地吹透那条捡来的破败不堪的棉被,似乎随时随刻都有可能把人冻僵。
因为冷,她紧紧依偎在奶奶身边汲取那唯一的一点暖意。奶奶搂着她,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她乱蓬蓬的头发,一下、一下,温暖而踏实,直到她迷迷糊糊地睡着。
还有很多笼在心底深处的记忆碎片,带着令她放不下的悲悯哀伤,不经意间就涌了出来。如同一场黑白电影沉缓而冗长的回放,每一个镜头,每一处场景,甚至每一句对白,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会有丝毫的偏差。
不知道是因为电脑屏幕太过刺眼,还连续工作了三个多小时眼睛过度疲劳,她的双眸渐渐模糊起来。轻轻叹口气,她起身倒了杯水,打开了手边的快餐盒。
陈部长倒是大方,替她叫了米世家的招牌照烧鸡腿饭,额外又多加了一只鸡腿。拿起竹筷,她只挑了些青菜吃,留下那两只鸡腿准备带回家给小雨。看着那油光闪闪的卤鸡腿,她自嘲地笑了起来,经常加班其实也不错,唯一的好处就是小雨可以有鸡腿吃了。
门口有细碎的响声,开始她以为是风吹动走廊里那几棵观赏南天竹的叶子发出的声音,直到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文印室的门口。
她没有在意那声音,继续低头吃她的晚饭。但是,文印室狭小的空间突然涌进来一种令她感到压抑的锐利气息,其间又夹杂着几丝似有似无的酒气,几乎是逼仄而来,让她再也无法安心吃饭。于是她下意识抬头,就看到门边静静地靠着一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男人。
那男人三十二、三岁的样子,眉目疏朗,小麦色的皮肤,下巴上新冒出来的浓密胡须并没有给人邋里邋遢的感觉,反倒衬得整个人似有一种邪魅的沧桑。
他穿了一件粉蓝格子的衬衫,肩头上还搭着一件休闲西装外套。小天看到他胸前有很多斑斑点点的红色印迹,也不知道是什么,异常醒目地缀在那儿。
她被这深夜突兀出现在文印室门口的陌生男人着实吓了一跳!一口米饭含在嘴巴里也忘了咽下去,整个人就怔忪地愣在了那儿。
那男人靠在门边,腾出一只手去撕扯系好的领带,然后用一种哑然而微醉的口吻问她:“喂,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你在加班吗?这么厚的标书你一个人打,怎么没有人帮你一起做?”他显然看到了她电脑前那一打厚厚的标书,又见文印室只有小天一个人,不禁有些讶然。
小天咽下嘴巴里那团饭,一只手下意识悄悄伸到桌子下面将文件盒里的一把剪刀紧紧握在手里,而后起身反问他:“你是谁?这么晚了,你怎么进到我们公司大楼的?是保安让你进来的吗?你找人吗?现在已经下班了,有事你明天再过来吧。”
似乎她的问题很好笑,那男人轻笑一声,说道:“我不过就多嘴问了几句,你就紧张得反问我一堆问题。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是你们焱董的常客。”他说着指了指楼上的方向。
小天知道这栋四十层的大楼是世博商贸集团的办公大楼,二十层以上全部属于焱冬的私人场所。她从来没有机会上去过,只是偶尔听同事们议论便觉得奢华难耐。据说二十层以上被改装成了一处隐秘的高级会所,各种休闲娱乐设施一应俱全,旋转餐厅、ktv、棋牌室、健身房,甚至还有一个房间是专门的室内恒温游泳池。
焱董谈生意从来都不会去外面,业务合作上的熟客会由专人引导直接乘坐专属电梯上楼,至于那些慕名而来想跟世博商贸集团拉关系的业务员一概由秘书接待,不会有谁不经允许私自上楼。
当然,焱董的真面目轻易也不是她这样的小人物能够见到的。交代工作、发号施令全部通过公司的内部办公自动化处理,一级一级下来,分工明确。
对于这样一位神秘莫测的大人物,工作不太忙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某个电视剧里的一句台词,然后稍加改动,就变成了:为人不识大老板,就称英雄也枉然。她不是英雄,自然也见不到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了。
见她站在那儿沉默不语,那男人又笑了笑,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再问道:“哎,你是新来的吧?我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她依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跟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她从来都是三缄其口,不会多费口舌。更何况这个陌生人还处于一种半醉半醒的状态,又出现得异常古怪。教会的曾奶奶告诉过她,一切祸事皆由口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无论身在何处,都要谨记:少说为妙。
碰到小天这样沉默是金的人,或许真的是太无趣了,那男人终于收回了好奇心,唇角微扬,放弃地叹口气:“哎,好吧,我不耽误你工作了。我回家了,再见。”说着拖着懒散的步子转身走了。
小天听到那个陌生的男人渐渐走远了,微微摇头,低声嘟囔一句:“莫名其妙。”推开手边的餐盒又忙活起来。
焱冬晃晃悠悠地走到停车场,打开车门坐进去,刚想要发动汽车,心里到底有些不放心二楼文印室那个无礼又傲慢的小丫头。深夜的郊区很难打到出租车,她万一要是在回去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那就是工伤,这个责任还得由他担着。这样一想,他决定做一回护花使者,坐在车里,耐心地等着小天下班,护送她回家。
当小天拎着包走出公司的大门,门口那座醒目的电子钟已经指向凌晨的一点四十五分了。幸好她提前打电话拜托房东陈阿姨帮忙照看一下小雨,不然的话,无论多晚小家伙一定会等她回家,不肯乖乖先睡觉。
那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固执脾气所影响,小小年纪就执拗的厉害,他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更改。往往小天对他威逼利诱、又哄又骗,甚至说尽甜言蜜语,小家伙依旧立场坚定、不动不摇。
小天总是取笑他有干革命的潜质,小家伙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词,扬着小脑袋很认真地告诉她:“你不懂,这个叫原则!”惹得小天忍俊不已哈哈大笑。
一想到小雨,她就会卸掉浑身上下刻意伪装的坚强,整个人都会变得柔软无比。这孩子的出现,谁说不是上帝怜悯她孤苦无依所赏赐给她的意外而温暖的依靠呢?最暗的夜,才能看见最美的星光,或许,人生也是如此吧。
经过一处街边的小花坛,有凉爽的夜风拂面而来,其间夹杂着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吹散了她满头乱蓬蓬的短发。四周安静极了,唯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深深浅浅的轻叩着路面。
她走得有些急,因为担心小雨半夜醒过来找不到自己,又因为加班疲累不堪,这会儿就想赶快回家好好的睡上一觉,丝毫没有注意身后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商务车在距离她不过五十米开外的非机动车道跟着她的脚步频率缓缓前行。
车子熄了大灯,车里的人并没有踩油门,只是换到d档任由车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滑着。一直到小天快步走进都市华庭小区,那辆黑色迈巴赫才迅速地掉头离去。
小天踏上出租房的台阶,一盏昏暗的小夜灯仿佛恒久以来就挂在那儿似得,闪烁着温馨的桔黄色柔光。每一次小天加班晚归,房东陈阿姨都会替她亮起这盏小夜灯,这样一份无声的关怀每每让小天心底油然而生出一份难以名状的感动。
很多时候,当大家对这个混乱而漠然的世界开始心生绝望,总会有一些人、一些事,看似平淡无奇,却无处不在地温暖着日渐冰冷的人心。
阅读提示:
1、本站会员登录后,将免费体会到最顺畅的阅读方式[最少广告]。
2、注册本站会员,将《你曾在我的世界驻足过》加入书架,可以通过书架更快的了解更新信息。
3、免费小说《你曾在我的世界驻足过》 第7章正文所描述的内容只是作者个人观点,与本站的立场无关,本站只为广大用户提供阅读平台。
1、本站会员登录后,将免费体会到最顺畅的阅读方式[最少广告]。
2、注册本站会员,将《你曾在我的世界驻足过》加入书架,可以通过书架更快的了解更新信息。
3、免费小说《你曾在我的世界驻足过》 第7章正文所描述的内容只是作者个人观点,与本站的立场无关,本站只为广大用户提供阅读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