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慕然摘下蓝色氨纶口罩,缓缓走出急诊室,明亮的眼睛因为过度的紧张、操劳略显疲倦。
他注意到走廊的排椅上坐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孱弱女孩,她低垂着头,怀中紧紧抱着深蓝色的环保篮子,看不清她的脸庞,长长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耷拉在耳旁。
她脚上那双开胶的黄胶鞋布满了泥泞,微微露出的小脚趾微微不安地在鞋壳里动着,脚下的一小片地方积了一滩泥水,衬着洁白光亮的地板,显得异常刺眼。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柠檬黄的纽巴伦,心头莫名地涌出几丝极淡的酸涩。他轻轻走过去,站在她面前,“孩子,你是那婴儿的什么人?”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像是怕自己的话语惊吓到这个窘迫局促的小女孩。
夜小天微微一震,慢慢抬起了一直低垂的头,望着面前这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怯懦地咽了口吐沫,说:“我,我不知道•;•;•;•;•;•;我刚刚•;•;•;•;•;•;捡到了他。”
桑慕然惊愕地瞪着她,重复一句:“你捡到了他?”
“嗯。”小天点点头,胆怯地问道:“他怎么了?他好不好?”
“那婴儿有先天性的心脏病,他的室间隔缺损达到了6mm,而且相对性三尖瓣返流,三尖瓣最大返流速约3。49m/s,最大返流压差约48。8mmhg。他还是个先天残疾的孩子,他的左腿比右腿短五厘米,尽管现在还没有任何的症状,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左腿会日渐的比右腿短,行走时很难掌握平衡。”他说,不知道跟一个孩子说这么多专业的医学术语,她是不是能够听得懂?
“有什么办法救他吗?”小天霍地站起来,瘦弱的身体惶惶地战栗着,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
他望着她瑟瑟发抖的身体,旋即脱下身上的白色制服轻轻披在她颤抖的肩头,说:“他需要做手术,心脏手术跟骨骼矫正手术。目前,这是唯一的办法。只是•;•;•;•;•;•;”他迟疑着,眼中升腾起一丝无奈的忧虑,“这两项手术需要很多钱。”
小天的眼中闪过绝望的光束,她定定地望着他,嗓子里一阵紧似一阵的哽塞。她纤瘦的手指紧紧揪住身上那件卡其布的白色制服,鼻息间沉沉地喘息着,稍稍蹙眉,猝然跪了下去。“求求你,医生,求你救救那个孩子!”
桑慕然大惊,慌乱无措地俯身想扶起她。“哎,你这是干什么?起来,快起来。”
她倔强地推开他的手,眼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泪光,就这样迎着他的目光直直地跪在那儿。“医生,我求求你,求你救救他,求你给他做手术。那些钱我一定会还,我给你当佣人,我还可以日夜不停地捡破烂,哪怕要捡一辈破烂,只要你肯救他!”她眼中始终闪烁着隐隐地泪,却极力忍住,不让它们掉下来。
桑慕然鼻子一酸,眼中晃过星星点点的泪光。“孩子,你先起来。”
“你答应给他做手术吗?”小天追问道。
“这•;•;•;•;•;•;”桑慕然被难住了。他踌躇地怔在那儿,一时间心乱如麻,这或许是他二十一年人生中最难回答的问题。
他是医生,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可是,现在的医疗机构并非都是人性化的。在感性和理性之间,决策者往往会选择后者,因为,感性无法为一个机构带来巨大的盈利跟效益。
他心底乱极了,为了掩饰这样一份彷徨纷乱,他掩饰地轻咳一声,问道:“为什么要我救他?他跟你,并没有任何的关系啊。”
“我捡到了他,就要对他负责!”小天孩子气的脸庞呈现出一股与实际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成熟与果敢。
这份固执的成熟与果敢让桑慕然下意识逃避地沉默下来,默默地咀嚼着她的话,心头的紊乱挣扎几乎要将他撕成了碎片!
一边是医生的职责,一边却是冷酷残忍的现实。如果他答应下来,那么,所有的手术费用都将由他一个人承担。
对于一个刚刚踏入社会,步入工作岗位的年轻人来说,二十几万不是个小数目。如果他不答应,他是不是就毁掉了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他犹自望着这个固执而隐忍的孩子,一种负累的愧疚的心情油然而生。
小天却放下篮子,一只手在脖颈间摸索着。他惊疑地注视着她,她已经从衣襟里扯出一根细细的黑绳,那上面亮闪闪地串着一个小坠子。
她低头看看那坠子,再看看他,犹豫片刻,微微抿起嘴角,用力拽下坠子快速地塞进他手中,说:“这是我唯一值钱的东西,是奶奶留给我的。我拿这个做抵押,等我挣够了钱,再从你这里赎回去。”
他摊开掌心,那枚还带着她温热体温的小物件静静地躺在那儿。那是一颗海蓝色的澄澈水晶,原本应该是多面六棱形,却被摔掉了一个小小的角。摔掉的地方因为经年的佩戴摩擦,倒显得圆润光滑了,灯光下,折射出轻柔美丽的光晕。
他恍惚地握紧手掌,微微闭起双眼,怅怅地叹息一声。再睁开眼,那孩子已经不见了,他看到走廊的尽头似乎闪过一个瘦而坚定的背影。外面的雨倾盆地落着,巨大的雨雾编织成一片庞大的网罗,迅速吞没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夹克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将他从那些模糊的意识里唤醒,他收回追寻她的目光,将手插进口袋里,按掉了电话,靠着排椅坐了下来。疲惫立刻箍住了他,他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冰冷的白瓷砖透过蓬松的头发硬硬地烙着他的后脑勺。他重新闭起双眼,双手重叠地握住那颗已经变得沁凉的蓝水晶,安静的让自己就这样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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