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的大雨中,一个格外孱弱的小小身影蹒跚而行。披在她身上的塑料薄膜非常窄,几乎有一半的身子是浸在雨中的。她脚下那双捡来的黄胶鞋的鞋帮已经开胶了,地面上的积水顺着开胶的缝隙漫进鞋壳,再被双脚的力道挤压出来,噗噗作响。
她的身后,费力地拖着大大的裹着蛇皮袋的大包裹,里面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些废弃的棉布、旧鞋子及报纸、空的饮料瓶。
三月底的雨夜,寒冷依然固执地侵袭着整座城市的角角落落。她单薄的衣物湿湿的贴在皮肤上,刚刚温暖,遂而又被冰冷的雨打湿······周而复始,让她觉得,就连骨髓深处也是冷的。
这样孤独寒冷的雨夜,会让她忍不住想起一些陈旧而细碎的片段。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深夜,也是这样的大雨,也是这样的寒冷,就在一处废弃的频临拆迁的危房中,弥留之际的奶奶不舍地握紧她小小的冰冷的手,喘息着说出断断续续的话语:“小天······奶奶,舍不得······舍不得······”那个“你”字,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从奶奶干瘪的口中说出来。
她的世界,仿佛在一刹那,变作了死一般沉寂的灰色。由她眼角悄悄滴落的泪,一点、一点,无声地湿润了奶奶苍白干瘦的脸庞。
她知道,她生命中最后可以倚靠的翅膀,被那掌管阴暗权柄的死神残忍地收了回去。再没有那份熟悉的温暖,再没有那盏昏黄的灯光,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她的脸上混着雨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嗓子里哽着一大团柔软的气息,钝钝地痛着。
稍不留神,被脚下一团黑乎乎的软软的东西徒然绊了个趔趄,差一点摔倒在泥水中。她惊呼,眼疾手快地扔掉手中的包裹,双手紧紧地抱住身旁的一棵小树,靠在树上大口地喘息。
“哇······”一声虚弱却异常清脆的婴儿的啼哭突兀地响了起来,这啼哭穿透了厚重的雨幕,清晰地钻入她的耳朵。
她惊魂未定,惶然地四处张望,除了纷纷洒洒的雨幕,便是一些影影绰绰的黑影。她摇了摇脑袋,以为自己听错了,下一刻,清脆的啼哭又响了起来:“哇······”
“谁?谁在那儿?”她壮起胆子,勉强喊了一句,回答她的除了一声紧似一声的婴儿的啼哭,再无其他。
借着一处便利店屋檐下的昏暗灯光,她隐隐地望到不远处的雨水中,一个深蓝色的防雨绸环保篮子静静地放在那儿,那婴儿的啼哭便是从篮子里传出来的。
她怔怔地盯着那个篮子,仿佛篮子里藏着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篮子里婴儿的哭声渐渐地弱了,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她哆哆嗦嗦地缓缓靠过去,每接近那篮子一些,心脏便跳得越发猛烈急促,似乎要挣脱束缚,完全蹦出胸腔。
终于,她走到篮子旁,战战兢兢地蹲下去,一双手筛糠般战栗着。像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颤抖地拉开篮子上的拉链,一张纯真而稚嫩的婴儿的小脸儿印入她的眼帘。
那孩子被雨水淋湿的小小身躯微微地发着抖,一双明亮的眸子在暗淡的雨夜,竟透出一缕明媚的亮光来,他的嘴唇苍白无色,却似乎隐隐含着笑意。
她咽着吐沫,紧紧地盯住篮子里的小婴儿,低低地呢喃着:“你是谁?可怜的小东西,你怎么会在这儿?你的爸爸妈妈不要你了吗?要不然,你就是从上帝爸爸那里偷偷溜出来的小天使。”她一连串地说,却迅速扯掉身上的塑料薄膜裹住篮子,将篮子紧紧地抱在怀中,大包裹也不要了,尽自奔跑起来。
雨幕越发的沉重,时间也仿佛停滞了,丝丝连连的雨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歇。这样一个深深的雨夜,遗失的爱似乎随着雨季的降临,重新登陆一个十二岁大孩子阴霾灰败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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