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里地外的地方,英子坐在妹妹家,一阵出神。来妹妹家已经一天两天两夜了零六个小时。这段时间她真的是数着时间过的。她回忆着过往的一切,回忆着爸妈还在时的情景,回忆着以前去割猪草的情景,那时的猪草长得是那样的茂盛,那么地绿油油地,随便一镰刀下去,就是一大把猪草,轻轻松松一箩筐猪草很快就割好了。她回忆着初次见景良的情景,回忆着结婚后的日子,回忆着有海山时的情景,她回忆她所经历的一切。
想到海山,她心里始终都有一丝痛楚,一丝遗憾,可痛苦遗憾过后,又是极大的欣慰,天大的运气。她摸着躺在床上午觉的海山,温柔似水地眼神仔细品味着海山陶瓷般的小脸蛋,一副沉醉的样子。
“妈妈,我们不要爸爸了,我们不要爸爸了……我们就在这里,爸爸坏,爸爸坏。”海山半睡半醒,朦朦胧胧地说着。
“海山乖,海山乖,中午了,先睡一会。下午才有精力跟念哥去玩啊,你看念哥睡得多香。”
英子安慰完海山,看着海山又慢慢地睡去,自己这才安下心来。安下心的她,其实并不平静,空空的。她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可能过太久,妹妹妹夫极力挽留,要她长久住在这。但她心里清楚,这是只是一个客套话,她们有着自己的家,房子也不是那么大,刚刚够一家人生活的,突然多了这么一个大人还带着个孩子,实在是有点拥挤。
挤点倒也没有什么,可人家毕竟是一个完整的家,自己这么突兀地长久出现在这里,始终会给妹妹小两口带来很多不便,自己天天跟妹妹睡一个床,时间长了,妹夫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肯定也有意见。即使妹夫不说,周围的邻居们也什么好奇,在旁边说三道四。
可真的要是走了,自己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又能去哪里呢?找个人嫁了?英子是想都没有想过的,那个时代二婚已经算是十分出格的事了。虽然封建思想中的‘从一而终’的思想在这地方已经不复存在,但封建思想的余孽还是盘踞在这里,但凡男人还在,自己离婚再找人的例子是少之又少。女人们即使生活不开心,甚至经常挨丈夫的揍,女人也只是想着这就是自己的命,命里就该被自己男人揍,不会想着去离婚另找。
想到这里,英子不禁地害怕,虽然她性子倔强,可再怎么倔强,自己终究是个女人,一个柔弱的小女人,在没有迈出单独生活的那一步之前,任谁都会徘徊,都会害怕,对未知生活的害怕。当然,如果真正到了那一步,也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未来不可怕,当未来蒙上一层雾气后,看不真切的时候,那才叫人担心。
英子心里曾经有那么一丝的后悔,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后悔就像发酵的粮食,酒味越来越浓。在浓浓的酒味中,英子子迷糊地醉了。她开始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那么冲动地就带着孩子出来,她应该留在那里,看自己的公公婆婆是怎么解决这个事情,她也很想知道他怎么样了?公公婆婆走了没有?他是否又是打牌去了?如果真的去打牌去了,倒也罢了,自己的这颗心也算是半死了,那么她就得真正考虑自己以后的日子,但万一他改变了呢,回到家里又看不到她,他是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心态,他是否也会难过?
她迫切的想到知道,迫切却又焦急。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双眼,世界也变得朦胧起来。模模糊糊的远处,她仿佛看到心里的他正沿着门前的小路慢慢走来,虽只是个身影,但走路的样子却是那样真切。
英子心中紧张,期盼中的人来了吗?她要怎么去面对?她呆在那里了。
人影越来越清晰,最终显出那张熟悉的脸,英子知道,他来了。她一直想念的人来了,她内心无比激动,激动却令她呆若木鸡。
英子抹干朦胧的泪眼,表情坚硬了几分。不自觉地露出了几分怨恨的表情,尽管这不是她本意,却本能地做出了选择。
“英子,我们回家吧!”男人走到英子近前,轻声地说。
“回家?……回哪个家?”英子冷冷地回答,脸上怨恨的表情更加浓郁了。
“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家。”
呵呵……哈哈哈哈……
英子仿佛一个痴了的女人,机械般地冷笑着,面无表情。身子前后颤动着,摇摇欲坠。
英子想控制自己,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可眼泪却偏偏不争气地默默地流着。
“以前是我不对,这一切都是我不对。英子,对不起。你能给我一次机会吗?你不在的这几天里,我一直在想你,我真的很在乎你。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就打我吧,我这是自作孽,我真的该死。”景良一脸憔悴,自从他从牌桌上下来后,就没有合过眼。英子不在的这几天里,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思考着自己的种种行为,这些行为放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是自己却一步步地走到了这种地步。他在回忆自己堕落的过程,第一个细节都仔细回味着,那个红着眼睛打牌,通宵未归,赌赢时的狂喜,输了时的落寞。一切一切的细节,他都仔细回味着,伴随着其中的就是深深地悔恨。他就像吸毒一样,一步一步地迷恋上了赌博,无法自拔,最终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呵呵呵呵……
英子还是干笑着,身子前后颤动的更厉害,仿佛随时都可能摔倒一样。他的话不断地在她耳边响起,犹如苍蝇似地嗡嗡地叫个不停,她却不断地冷笑着,仿佛对命运极力地嘲笑着。
看着面前的原本幸福的妻子,现在一副单薄瘦弱的样子,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他心疼无比。他很想一把抱住她,但这种出格的事情是这些平凡的乡下人干不出来的。在过去这种光天化日下的拥抱,简直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他不能这么做,不能拥抱。在那个时代当众拥抱能引来一大堆人的围观,然后便是指责:不要脸、不害臊、流氓,甚至被扔石子。
“英子,对不起。跟我回去吧,孩子已经几天没有上学了。就算不为了我,为了孩子也要这么想啊。我以后不会再去赌了。我会好好地对你,卖力地干活,养家糊口!”男人不能拥抱,却情不自禁地拉起了英子的手放在手里,两手合拢,紧紧握着,丝毫不放松,让英子觉得生疼。他俊朗的面容仍然在夕阳的余辉下放着金光,一滴眼泪犹如钻石一般挂在眼角。
也许,这就是爱吧。若干年后,英子偶尔感受那手上传来的温度,即使生疼,还是无比的温馨和欣慰,似乎心都要融化了一般,一切的怨恨在手的温度中消失了大半。
女人就是这样,容易陶醉。准确地讲,英子就是这种感性而又心软的女人。当她听完男人的话后,眼泪便扑籁扑籁地往下流了下来。身子抽泣得更厉害。所有的委屈似乎找到了发泄口,喷涌而出。
英子不在乎钱,也不在乎房子,可她在乎孩子,在乎这个所谓的家。房子没了也就没了,还可以再挣回来,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可是人若是变了或者没了,则是很难挽回的。
英子年少时父母双亡,跟着大姐长大,她深刻体会到了人没了的痛苦。多少个夜里,她与妹妹都期盼着父亲的病能够好痊愈,母亲不再忧郁成疾,跟着父亲而去。可是真正面对时,却那么无力,那种命运的力量根本无法抗拒,就如同人抗拒不了衰老,所有生灵都抗拒不了死亡一样,这是一个定律。
只要人还在,就还有希望,浪子回头金不换。如果男人真的愿意回头,那她还有什么不可原谅的呢?她终究是要和人过一生的,而不是钱和房子。
三妹见门口有人讲话,走出来查看。正好看见姐夫深情地望着二姐,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姐夫的突然到来。当她看见姐夫牵着姐的手时,小脸刷的一下红了,迅速缩回屋里,再也不肯出来。
尽管她也是为人母亲,但见到这种情景心里仍然是一阵乱跳。担心着姐姐姐夫刚才是否看见她,如果那样,她就更加脸红了。
英子和景良始终没有抱在一起。她们只是面对着站着,男人不断地用袖口给她擦拭着眼泪,不断地低声讲着什么。
当天下午,她们便回家去了,本着‘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的信条,三妹夫妇也是极力劝说开导他们,劝他们以后都互相谦让点,互相照顾点。海山午睡后醒来见到爸爸,也是亲切地一把扑到他怀里。小孩子的世界就是单纯,刚刚还气狠狠地说着狠话,这一刻却忘记得无影无踪,又重新活泼好动起来,没有丝毫地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