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无边的黑暗中,罪灵再次苏醒。举目四望,周围远远近近地分散着许多颜色驳杂的罪灵,机器似地扭动着,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再看看自己,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丝线般地布满全身,绝不像彩虹那么地唯美,倒更像是跳进了染缸,又站进来的那一瞬,各种颜色的染浆,瀑布一样地从头奔流而下,消失在脚底下的虚空之中。
罪灵是在海山晕迷的那一刻苏醒的,如果他知道自己身上每一种颜色都代表着一种原罪,他一定会非常地惶恐。他身边也有很多多彩的魂灵,甚至七彩的魂灵,但一个青橙双色的魂灵却深深地吸引了他,她身上的颜色很淡,淡得是那么柔和,竟有点圣洁地味道,让罪灵感觉很亲切。这种感觉就像是躺在母亲的怀里,被母亲轻摇着要慢慢入睡了似的。
罪灵本能地选择更多地注视着她,忽略了周围更多罪灵的存在。由于注视的久了,橙青色的颜色犹如通了灵,竟像一只柔和的彩色油灯,颜色从她身上慢慢地映照在自己身上,七彩的颜色在柔光下,慢慢地蒸发,最后竟也只剩下青橙两色,不过很快,一丝血红又慢慢地从中涌了出来,占据在双腿之间,不再扩大,也不再缩小,与橙青两色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罪灵不知道怎么回事,三色的身体与七色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仅仅只是颜色不再那么地使自己眼花缭乱,看起来不再那么地头晕目眩而已。
罪灵想走到两色魂灵的身边,可身体犹如浸泡在水里,举步维艰。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她挪了过去,越是靠近,越发地亲切。他迫不及待地去碰她,想要抱住她。可刚接触的一刹那,双色的魂灵就崩溃开来,化成满天的光点,消失在黑暗中。
罪灵震惊,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似的,继而大哭了起来。罪灵哭了很久,久得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哭了几个世纪,身体都要化成眼泪,随着泪水消失在这茫茫的黑暗中。
若不是一只白鸽从天而降,带着洁白的光辉,罪灵丝毫不怀疑自己会变成泪水,最后消失的结局。白鸽落在罪灵身上,洁白的光辉以看得见的速度,弥漫全身,罪灵止住了哭泣,温暖的感觉充斥全身,悲痛犹如坚冰,慢慢地融化成了暖水,没有经过沸腾,便直接化成了无形的空气,消失在意识里。他盯着洁白的鸽子入了神。
这不是什么鸽子,只是一个鸽子形状的白色光团。透过光团,他隐隐约约感觉到里面有一个巨大的世界,而那双色的魂灵就在光团里面看着他,对他微笑。即使她现在已经变得洁白无瑕,他仍然能本能地感觉到,那个正是她。
白鸽带着世界飞上了高空,白色的光芒仍旧柔和地照耀着,罪灵想去追,他身后化出一对白色的翅膀,奋力朝天上飞去。可罪灵就像一只养肥了的白色土鸡,始终由于身子太重,翅膀太小,扑腾几下,刚刚离开地面,就全身乏力,被迫跌落地面。
浑身洁白的他慢慢变成橙红双色,只不过身体最外围有一层薄淡的白色光雾,略显圣洁。白鸽越飞越远,他已无力追赶,他索性跪了下来,闭上眼睛,虔诚地祷告起来。时光如水,岁月瓢流,他一直保持着那个跪姿,双手合十,苦苦期待着。时间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也许只是过了一瞬,也许早已过了千万年的光阴。他虔诚地祷告着,期待下一次自己睁开的眼的一刹那,白鸽还会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带他离去。
海山的确是回来了。刚刚上岸的他,小眼睛便睁开一些,迷迷糊糊地打量着世界。
堂哥三人心喜,马不停蹄地急忙赶回徐医生诊所,在一通精准地针灸后,孩子就彻底醒了。海山这次是微笑着醒的,他笑得很腼腆很含蓄,眼角挂着晶莹的泪水,像是久别重逢了一般。
经过了这次的教训,英子完全等同于惊弓之鸟。那些因在家待久了的寂寞,想出去散散心的想法,与亲朋好友聚聚的心思算是彻底没了。亲戚们则更是不敢再胡乱邀请,有了正贤哥的教训,还差点出了人命,纵使给亲戚们一万个胆子,也丝毫不敢动请海山出来玩的念头。但凡有喜事需要参加,也只是景良一个人去。宴席上,景良通常只吃不方便打包的杂菜素菜,那些好菜他是绝对舍不得吃的,他会统统打包回家。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那些好菜基本都利于打包的,亲戚们见到是景良,也对他格外的照顾,也会把自己份子里的好菜省着点不吃,让景良给她们母子多打包点回去,让她们母子能多吃一点。
自此以后,海山就像是一个木桩,英子则像极了拴在木桩上的牛。整天就围着“桩子”打转,再也没有出过远门。无论走到哪,都会把这个桩子带在身边,直到孩子长到门栓高了,“门痊疯”彻底好了,才敢出远门。整整两年,她都在家里带着孩子,两个亲姐妹家离得远点,不方便串门,两年里硬是没有踏进去过半步。
说也奇怪,自从海山这次生病总爆发后,接下来的日子里并无多大波澜,在度过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接下来也就越走越亮了。这也应验了老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在这两年期间海山也只是偶尔的生生小感冒,捂热捂热,喝喝温水后也就好了。门痊疯也没有经常发作,即便是发作了,掐掐人中穴,多半都会醒来。当然有几次也被迫带去扎了钢针,重新让海山的头变得像刺猬一样夸张,但也总是针到病除,一点意外也没有发生。尽管这样,英子还是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相反更加认真仔细,从青龙河事件中,她深深地体会到先与死的关系。在她看来生与死其实并不遥远,甚至,它们的距离只是隔了一层纸而已。
当然,经历了这次变故,并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因为在第二天海山醒来的时候,他奇迹般地会喊妈妈了。
这来之不易的“妈妈”让英子激动了好久,也更坚定了要为他奉献一切的决心。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爱最为伟大,这不是男女之爱,也不是博爱之爱,她绝对是母爱。男女之爱、博爱之爱都是会有冷谈枯竭的时候,可母爱自从出生开始,都会贯穿孩子的一生。
对于海山为什么能在两年内就痊愈,景良一直还得意自己那聪明无比的小聪明。
在一次与老徐医生的聊天当中,他们聊到门栓高度具体是多高时,老徐医生告诉他们:门栓高度是依各家而定,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按道理,在哪家的孩子就应该适用哪家的门栓高度。
景良听了这句话,若有所思。依照现在他们门的门栓高度是1米来算,在那个营养不良的时代,个子长得慢的孩子至少也要3岁以后才能达到。如果把这个高度降低一点,是不是意味着孩子能早几年好呢?
景良把这个大胆的想法告诉了英子,在经历了青龙河事件后,他似乎对这些所谓的迷信事一点也不排斥了。以前当作徐医生告诉他,只要孩子高度一达到门栓,病就会不治而愈。景良觉得这是夸大其词,甚至有点牛被吹上了天的赶脚。哪有一碰到门栓高就会立刻好!哪有这么神奇的事!?连大医院(三湖农场有四个分场,每个分场下面都有若干个生产队,四个分场上面就是总场,这里指的大医院自然就是总场医院)都没有办法确诊的病,在他这个小诊所给诊了出来,本来就有点瞎猫碰着死老鼠的味道。可是现在,他不再怀疑了。一种全新的感觉油然而生,个体的人简直太渺了。面对这神秘的世界,在神秘的大自然面前,还真得怀几分敬畏之心,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翻译成他的理解就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当他们三人一踏上岸孩子就哭了一声,这件事对他触动极大,让他十分心惊。尽管这种巧合还不足以达到信仰的高度,但谁要是提醒他该怎么做以驱邪避恶的时候,他也不再抵触,只要不是太离谱,照办就是了!
景良把徐医生的话重新讲给英子听,并把自己要将门栓降低几匹砖的大胆想法一并提出,英子听后觉得不无道理,尽管心里担心,仍然赞同了他的决定。第二天一早,男人就拎着大锤子,把镶在墙里的所有门的门栓全部敲了下来,再黄土水泥齐上阵,硬是把所有的门栓朝下挪了10公分,只剩下90公分。
原来直着腰就能开门的,现在必须弯腰45度才能够到门栓,就像是朝虚空中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似的。
当然,他们可以还调得更低一点,低到现在就能比海山的身高还要矮,这样病岂不是就能马上好了?但他们没有这么干。他们觉得这样不现实,干什么事都忌于急功近利,这个他们非常清楚。他们降低10公分已经属于灵机一动、投机取巧了,如果再降得更多,就有点揠苗助长甚至可以说是贪得无厌了。他们当然不会那么做。他们怕的是,万一他们那样做了,如果孩子还是没有好,那他们就没有任何的希望了,他们会失望,以至绝望。
他们需要时间去缓冲、去期待、去努力做得更好一点,他们希望这无数个朝虚空鞠躬的动作能得到某个神明的认可,赏给他们想要的东西:海山的完全康复。
工夫不负有心人,从某种意义上讲,付出后就一定会有回报。在无数的鞠躬后,上天似乎也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海山的症状越来越少了。
一开始是半月发作一次,然后是一月发作一次,到后来基本好几个月才发作一次,当海山两岁时,早已经长到他家的门栓的高度了,这时的他怎么哭也都不会晕了。终于又等了半年,他仍就没有发作,无论怎么哭,就是主动去揍他,他也只是哭,不再有小时候发气晕死过去的脾气。为了验证效果,有时候海山犯的错明明不是很大,可景良却偏偏要加重一点惩罚,赏他几下,把他弄哭,试验结果都是百试不爽。直到这时,夫妇二人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海山的病终于是痊愈了,而且没有影响到他正常地上学,对于夫妇来说,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