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代价都可以
我想要的始终只有一个
按现代时间计算,现在大概是十点左右。
今天的月光依旧的明亮,街道尽然淹没在夜中,却也反射着淡淡的光晕,整个夜仿佛撒上了薄薄一层银粉,若虚幻的梦,一个激灵便会醒过来。
少女的脚步由一开始的匆忙疾走,渐渐地变得只有普通的速度,再一点一点地像系上了铅块,走得越来越慢。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终于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看眼前被夜笼罩的路,眼睛里的光散涣了,一脸的惆怅,就像个迷途的小孩。
她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人终于开口说道:“怎么?不焦急去见他了吗?”
立霜缓慢地转过身,好久才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看着元世在月色下英气逼人,帅气的脸沐浴在淡雅的银光下,总觉得像是一块精致的冰雕。
“看什么?”元世忍不住皱眉。老盯着一个大男人看,这女人倒是一点都不脸红。
立霜想了会,反问:“你说呢?”
“反正不会是看上我了。”元世耸耸肩,看来毫不感兴趣,“不走了吗?”
立霜转过去,漫开脚步继续走着。好长的一段时间里,寂静的夜只有两人稳定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的延伸到街道的尽头,响到另一个街道的开首。
终于,元世磁性的声音响起:“刚才在麟德殿,你想跟太后提什么要求?”
立霜顿了一阵像是消化着他的话,才说:“自然是请她老人家收回成命,并且彻底切断皇室与我的关系。”
“然后呢?”
“都不是皇族了,当然是要离开。”
元世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连扯起的一丝笑容都跟没有似的:“虚伪的清高。你又怎会舍得那个对你一片痴心的枫?”
脚步骤然停下,元世在她身后,看不见她此刻是什么表情,只能听见她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感:“我只把枫当朋友。”
“随你怎么扯,反正没差。”元世的嘴张张合合,最后说出的却是这种话。
两人安静了好一阵,立霜还是没有走的意思。元世察觉到什么,抬头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小路的尽头,一座规模不大不小的四合院式屋子屹立中央,门端的漆黑木匾上,赫然刻着“聚酒庄”三个大字。
大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瘦小的黑影捧着什么重物缓慢地走了出来,在门阶站好,再用力地把手上的东西抛出,有东西顺势被甩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重重的水声。那黑影倒完水并没有立即回去,而是维持着抛盆的动作,虽然看不到表情,但似乎是在看这边。
“……庄主?”黑影迟疑地喊道。“你是庄主吗?”
立霜认出那是小柴的声音,但只是咬了下唇,没有回应。
小柴并没有放弃,他的脑袋在黑夜里来回寻觅,似是在努力看清这边。很快,他像是确定了什么般,迅速甩掉手上的盆子往这边奔来,一边还“庄主,庄主”地叫着。
“他在叫你?”元世随口问道。立霜没回答,他也不在意。
小柴已经跑到他们跟前,五官也清晰了起来,清秀还带点稚气的脸上溢满了兴奋,眼睛也闪亮亮的。
“庄主!真是你!你终于回来啦!这些天你都去哪了啊?大家都好担心你啊!你没事吧?”小柴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高兴得眉开眼笑了,“庄主你赶紧进去,我去告诉余伯和其他人!我跟你说,你不见的这些天余伯可是担心死了!你吃过了吗?饿不饿?我找杨婆婆给你做饭去……”
“小柴!”立霜急忙拉住要走的小柴,“等等……”
小柴不解,歪着脑袋等她说话。立霜低头抿了下唇,犹豫地问:“那个……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人来找过我?”
中庭还是那个样子。
走前盛放的牡丹花仍未凋谢,似乎有更多的花蕾盛开了,随风飘来幽幽的花香时浓时淡,隐隐得煞是好闻。
院子中央,那套普通的大理石桌凳却显得比平时不同得多。不同与它本身无关,它的色彩还是一如既往的单调,只是一个伏在它上面安静地睡着了的人让它似是发起了透明的光,脱胎换骨般圣洁起来。
那个人身着的是平时惯常穿的银白色长袍,一头顺直的黑发随性地散在肩背上,倚在手臂弯处的脑袋露出半张宁静而俊俏的脸。明月微风中的他,像是下凡的仙人,让人一见难忘。
立霜悄悄地走到他身边,不知道该不该把他唤醒。
小柴跟她说,李枫是在她们失踪那天傍晚来的,好像是从崔楼主那里打探到了
她的消息。天渐黑,立霜还是没有回来,李枫担心她遇到什么危险,还派遣了一大群侍卫四下寻找,虽然找了好几天依然毫无音讯,但李枫还是坚信她会回来,于是从那天起就再没有离开过酒庄了。
想起小柴最后郑重其事地看着她说,那个李枫,等得够久了!
月色下,石桌上精致的白玉长箫散发着诱人的光,像是要欢迎它久别的主人。
立霜心里突感异样,不知道这是不是世人所谓的心塞。但这心为谁而动,为谁?又是为何?她真的毫无头绪。若有机会,或许应该问问安灵。
李枫轻轻皱起了眉头,似乎是作了什么噩梦。记忆中总是只有笑容的他的脸上,现在露出的却是莫名的忧伤。
立霜伸手,想扯他那白皙而润滑得让人妒嫉的脸蛋。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这么想了。
然而当她就要碰到李枫的脸时,李枫猛然拷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立霜些微被吓到了,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看着李枫缓缓睁开的他那清晰分明的眼睛。
“枫。”
李枫闻声笑了,轻轻问道:“我这是醒了吗?”
“你说呢?”立霜也轻轻地回答着,一边熟练地伸起另一只手往他的脸蛋毫不留情地捏去。
“……”
李枫并没有预期按叫出来,而是把她的另一只手也拷住,露出灿烂的笑容:“看来是醒了。梦中的你,总是对我很温柔。”
立霜还想自嘲说句“那还真是对不起。”,但看见李枫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然而还没看清身后的人是什么表情,立霜就感到有股强大的力扯上了她肩头,把她猛地向后拉。
“立霜!”手中溜走了什么的恐惧,让李枫瞬间从凳子上弹了起来,睡梦初醒的模糊也立即消失殆尽了。夜里特有的凉风吹醒着他的镇静和处变不惊。定神凝看,他那个一直都没有好感的哥哥正露出深邃得难以摸透的微笑。
“皇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听皇弟的语气,皇兄我似乎是不怎么受欢迎?”
李枫冷冷地点了下头,直言:“确实如此!”
元世笑得更灿烂了,好像这番话到了他耳里,意思是倒过来的。
“皇兄不打算离开吗?”见元世厚着脸皮当没听到,李枫的话更硬了,“这里不欢迎你。”
“皇弟这话就怪了。”元世抱紧立霜的肩头,示威似的仰起了下巴,“我来我的皇妃的娘家,难道还要经过弟弟的同意吗?”
“你……”元世的话确实把李枫气得不轻。他的皇妃?他的皇妃!谁同意了?到底有谁同意了!好像是皇祖母?皇祖母又怎么样?皇祖母也不能把立霜嫁给这种人!
……不对!不能冲动!要保持冷静,冷静,呼——
在李枫难得需要给自己做心理辅导的时候,一直奋力挣扎但事实证明徒劳无功,并且被勒得更紧的立霜终于放弃跟元世比力气,转向用眼神砍他。
“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吗?滚!”
“我的皇妃跟我谈男女授受不亲?我可以理解为你在跟我撒娇吗?”
“滚!”
“太子!”李枫打断他们的吵骂,神情很严肃,像是早就决定了什么似的。
“请你放过立霜。”
闻言,元世收起虚伪笑脸,换上那代表着他内心最真情实意的讽刺和嘲笑。
“凭什么?”元世毫不吝啬地把嘲讽掺满他的话里,看向李枫的眼中尽是无情和冷意,“李枫,难道你觉得你有能力请求身为太子的我什么事吗?你凭什么?凭你所谓的爱情?”
李枫依然保持着平静,看不出是否生气了。
“如果是兵权的话,我想太子你应该会感兴趣吧?”
两人皆是一愣。
李枫神情自如,继续说:“立霜的自由,我会用江南的兵权来换!”
元世眯起眼睛,表情比刚才来得严肃多了。
江南节度使韩六,几年前世袭父辈的爵位成为新的节度使。他的领地江南土地肥腴,气候宜人,加上这几年收成丰厚,无论是经济还是人口都大有增长,韩六现时手上的物质和兵力已经雄厚得让朝廷避忌的地步。更有探子指出,他暗地里跟邻近几个省的节度使有密切联系,大有谋反的嫌疑。
只是他的兵力庞大,加上没有确切证据,朝廷一直不敢贸然出兵讨伐。眼看着韩六的势力一天天增长,回收江南的军政大权早就成为了朝廷面临的一大难题。
如果李枫真的能把江南军权收回来,那是就算他想要与天子并列的封地,朝廷也不会吝啬的。
更何况只是一个女人。
“会说出这种话的,是因为你有什么必胜的把握,还是因为你天真得以为就凭你墨堂兄的那一丁点军队就可以横扫天下?”元世也不知道自己更希望是那种。江南兵权确实是他的心头大石,但李枫的可信度一点也不高,因为整个皇宫都清楚,二皇子向来对权力冷感,手上几乎没有一枚棋子。
李枫从腰际解下一个典雅的掺金木牌,举到元世面前,郑重地说:“我既然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镀金的字强而有力地刻在令牌上,静静地发射着月亮的光芒,像是一道无形的力量一下又一下刺向元世的眼睛。
元世看过令牌后突然大笑,道:“没想到玉门关的军令竟然在你手上!”
玉门关?
立霜心头一震。唐朝外患严重是出了名的,而多年来牢牢地镇守边境,凭着精练的军队挡下无数部族入侵,保卫了中原几百年来安宁的就是著名的玉门关!
“你舅舅很疼你嘛!明明自己膝下三个儿子,却偏偏把如此重要的军权给了妹妹的儿子……看来悠毅将军对你母妃的死还是不能释怀啊!”元世淡笑道,“我想你应该要感谢你的母妃死得早!以及死得这么惨!”
“你……”李枫的眼睛瞬间被烧红,似乎下一秒就会冲上去跟他血砍一场……
“李枫你个神经病!”
一直维持沉默,冷静得好像天塌下来也能悠然安之的立霜突然来了一声河东狮吼,把一场即将开始的血战硬生生是吼灭了。
李枫和元世都被她吓得张着嘴巴不会说话,看着她气得发青的脸色愣是不知道到底什么事惹到这家伙了。
“李枫你前世是笨死的吗?用江南的军权来换一个女人的自由?你脑袋坏掉啦!如果能拿下了江南的话,你应该可以得到很高级的赏赐吧?无论是要领地还是军衔都比这个来得强啊!而且你最应该做的分明是千方百计软硬兼施都要把江南的军队死握在手上不放才对啊!兵权有多重要你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笨蛋!”立霜的气势好像全世界平均每人欠了几百万,那满目的恨铁不成钢之意让李枫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尽然被骂得狗血淋头,李枫最后还是选择了笑:“立霜,有你为我担心,我就足够了。对我来说,你比任何军权都来得重要。”
立霜更生气了,元世确切地感到她的身体在发抖。
“历来没有军队防身,就算是皇上也自身难保!名誉可以不要,财富可以不要,可是军权你没道理……反正就是不行!我的自由我自己会争取!你只管领好你的兵,收你的江南!”
元世不由得一笑,对李枫说:“看来一个女人都比你懂生存。”
只是堂堂一个皇子为一个女人做到这份上,而这个女人不但不感动得涕泪满面不知所措反而气得莫名其妙直骂他前世是笨死的就有点……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李枫依然淡笑,说:“我还是那句话,立霜。你比这些东西都来得重要!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说着不理会立霜气成什么样子,李枫抬目,换上一脸冷漠,直直地盯上元世的眼睛。
“太子,大唐的江山迟早是你的,想来你不会希望在你上位后,甚至在那之前,就发生江南连同邻近地区谋反的事情吧?怎么样?用一个你根本不喜欢的女人,换一个你想要的军令……你可要换?”
“怎么不换?”元世咧嘴一笑,利索地把立霜推了出去,“当然换!这等好事,上哪找去?你别到时候反悔了就好!”
李枫接住了立霜,眼睛却是看着元世,声音坚定得像是钢一样。
“一言为定!”
元世也笑道:“一言为定!”
元世没多久就走了,毫无眷恋地。
走前他嘲笑一般跟李枫说,如果他又看上了东宫里哪个女的,尽管拿军权来换就好!东宫无任欢迎!多多不拒!
李枫只是笑,说,他有立霜一个就够了。
硕大的中庭冷风依旧,热闹了一阵的这个空间终于回归了静谧。来时两人,却是孤影回程。
立霜静静地看着元世离开的那扇园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枫看不透,就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终于,立霜回过头来看李枫,也没再生气的迹象。其实谁都可以跟李枫生气,唯独她没有资格。冷静下来才知,刚才确实是冲动了。
若这最后促成的是一对两情相悦的恋人,她倒不会觉得有什么亏欠不亏欠的。但是,她觉得亏欠了。这不仅是因为枫的付出重得连她都觉得心痛,还有就是,她对枫没有那种感觉。
但最叫她不知所措的,是枫明知如此,却还要理所当然地为她付出。枫对她什么都不要求,就像是跟元世的交易,枫要换的是她的自由,而不是要她。
什么都是只为她着想。
然而李枫对她越好,她的愧疚就越重。像是生了铁似的,把她的心重重地悬挂起来。
“立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李枫微微一笑,“没关系的,我会给你时间。”
“但是枫……”
“一年也好,两年也好,就算你要十年,二十年,我都给你!”李枫看着她的目光中尽是温柔。他的声音轻轻的,却又带着男生特有的磁性。
“立霜……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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