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夜深,陆离还在和不归、溪风研究地图。相思有好多话想和他说,也很担心他。踟蹰良久,终于决定去帅帐找他。
“王爷,将士们现在士气可足了。俗话说的好,哀兵必胜,我看明日大战定能告捷。”溪风自信的说。
陆离良久才开口:“今日我们不过是险胜。逻些人善于搏斗、力大如牛,居然可以以一敌十,不容小觑。”
“虽然逻些人强壮,但是空有蛮力、有勇无谋,今日王爷稍稍一步阵,他们便落了败。”不归说道。
陆离眉头微蹙,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着桌案:“吃一堑,长一智。只怕明日他们会有所防备,切不可掉以轻心。”
“是。”溪风和不归齐声说道。
这里是戈壁地带,早晚温差极大,现在太阳落下了山,居然宛如冬日般寒冷。相思安静的坐在营帐里听着他们说话。她在酒中加入了青梅、红糖和姜丝,以青玉皿仔细的温着酒,她微微颔首,动作轻柔温婉,心里飞快的思量着。早在盛京便听闻过关于逻些人勇猛的故事,说他们不懂农耕之务,肚子饿了便去山上,不管抓住什么活物,剥了皮就吃。天气冷了,便专门去老虎或者黑熊的巢穴,剥下他们的皮当衣服,拳头就跟铁锤一般,连野狼遇到他们,也会掉头就跑。虽然是夸张的误传,但是逻些民族的彪悍也可见一斑。看来,还是要智取,才是上上策。
“王爷。”相思轻轻地为他斟酒,伴随着温暖清甜的梅子香,她幽幽的开口:“逻些虽然野蛮,却不曾进犯我国,这次屠杀抢掠了天水镇,是因为闹了饥荒。”
陆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青梅的酸涩、红糖的甘醇、姜丝的辛辣,随着热酒下肚,周身果然暖和了些。
“人尚且不能果腹,更何况是战马呢?”相思安静的看着他,轻轻的说。
溪风和不归对视了一眼,皆是茅塞顿开的神情。
溪风一拍脑袋说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如果在地上撒上苜蓿,那些马必定只顾得吃草,哪里还肯随他们奔跑打仗啊!”
“这个主意甚妙!王妃心思奇巧。”不归也忍不住夸赞道。
相思低下头去继续温酒,恭谦的说:“谬赞了,这个主意是溪风想到的。我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无心的话。”
陆离偏过头去看她,眼睛似笑非笑,有奇异的神色一闪而过。
次日再战,果不其然!
他们事先在地上撒上了苜蓿草,开战之后,那些战马冲着冲着忽然就都停蹄不前,只顾低头吃草。有性急的拿鞭子抽它们,烈马反而腾起前蹄长啸,将背上的人径直的摔了下来。陆离的军队原本就饱含悲壮之情,又见他们这副狼狈模样,更加的士气高昂。一呼百应,策马冲上前去,居高临下的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回合,楚王大胜。
不仅让逻些伤亡惨重,还白白俘获了许多战马。大大挫败了逻些的威风。
击鼓邀明日再战,逻些居然不敢回应!
将士们都高兴极了,回营后将今日之事讲给那些受伤的士兵们听。伤者也都大呼快意!
大家围着篝火,唱起了各自家乡的歌。
夜已深沉,除了巡逻守夜的军将,大家都早已睡去。
青纹又冷又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索性起来去添点柴火。
走到马厩那里,只听见窸窸窣窣的不寻常的声音。她连忙警惕的躲到暗处,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连大气都不敢出。心里七上八下的,手心里全都是冷汗,生怕是逻些人不服白日的战败,趁着夜晚来偷袭。
屏息观察了一会儿,青纹终于看清,原来只是一个大约**岁的孩子,正在那里鬼鬼祟祟的,想要偷马!
“好啊!”青纹一下子有了底气,跳了出来:“哪里来的小鬼,小小的年纪居然是个偷马贼!”
那个孩子明显被她吓了一跳,听她说自己是偷马贼,立马不服气的嚷嚷:“我才不是偷马贼呢!”
“哼!你还说自己不是?那你在干嘛!”
“我……”那个孩子看了看身后的马匹,仰着头说:“我只是来牵回我自家的马!”
“你自家的马?”青纹愕然。这些都是从战场上牵回来的逻些马匹,他却说是他家的,难道他是逻些人?再用力的透过夜色细细去瞧他,确实比中原**岁的孩子要强壮和黝黑。那匹马似乎也认识他,任由他牵着缰绳,很是温顺。
青纹脑海中回想起那些关于逻些人空手将野狼撕成两半的传言。忙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哆哆嗦嗦的大喊道:“快……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那个孩子见她哇哇大叫,心里很是着急。他只是想悄悄来牵走他心爱的马而已,可不想平生事端,何况他也是趁着家人睡着,偷偷跑出来的。他见青纹越叫越大声,便连忙往前想捂住青纹的嘴,青纹见他急冲冲的向自己走来,害怕的更加大声的叫嚷开来。巡逻的士兵听见她的呼救,举着火把疾奔而来。陆离和相思、不归和溪风也被她吵醒,纷纷披上外衣,匆匆走了出来。
士兵们举着长矛将他团团围住。熊熊燃烧的火把将他稚气的脸庞映照的红通通的。他以红绿黑三色布条编入发间,脸上也抹着这三色颜料。腰间围着鹿皮,是逻些人!
士兵面面相觑,依旧保持着警惕,本以为是逻些人不服今日惨败想来偷袭,没想到却只是一个孩子。
“你是什么人?”陆离冷冷的开口,语气冷峻。虽然不露情绪,却让人不寒而栗。
“我……我是逻些人。”那个孩子还不到青纹的胸口高,被敌国的军队团团围住,早已吓得忍不住哆嗦,但是依旧不卑不亢的挺直腰板,大方的承认自己就是逻些人。
“你混进我国营帐,有何企图?”
“我……我只是想来牵走我的马,月亮。”他的眼睛闪烁着星星一般单纯又明亮的光芒,手里紧紧的攥着缰绳,似乎是怕他好不容易找到的爱马又被人抢走。
陆离并未言语。
“王爷,杀了他!”有一个士兵忽然叫了一声。
那个孩子明显的一怔,片刻寂静后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响起了叫杀声,“杀了他,杀了他!”
陆离的脸阴沉。
“大家稍安勿躁,王爷自有定夺。”溪风大声的说道。
“王爷。”相思轻轻拉着他的衣袖,小声的说:“还不过是个孩子。”
陆离低头看她,她眼中闪烁着清澈的悲悯和真挚的期盼。他又看了看那个孩子,他紧紧咬着牙等待着自己的命运,眼神像狼一样直接又坚定,虽然害怕却毫无投降之意。再看向他手里牵着的那匹马,陆离不由得微微一笑,这匹叫月亮的马,居然是逻些可汗骑乘的宝马?难道他是逻些可汗的儿子?
“把他关起来。”陆离淡淡的说。
众将士虽然不解,却无人敢违抗陆离的命令。将那小子紧紧的捆住,丢在了马厩里。
相思松了一口气。
两国交战,这些亲眼见证流血和死亡的将士们当然会憎恨敌国之人,他们将那逻些的孩子五花大绑得就像一坨粽子,狠狠的丢进了马厩里。
青纹折腾了这一通又累又饿,找了一些个青稞饼边吃边想回营帐,刚路过马厩,便听见有人骂她。
“可恶的女人,都怪你!都怪你!”
吓了青纹一跳,辨出是那孩子的声音,便大摇大摆的往马厩走去。“小鬼,你的眼睛倒挺好的嘛,这么黑都能看见我。”他现在被绑住了,青纹便一点都不怕了。
“哼!要不是你,我早带着我的月亮回家了!”
“月亮?你居然叫一匹马月亮,那你叫什么?嫦娥吗?”青纹的性子是调皮的,忍不住打趣他。
那个孩子并未听闻过中原的神话故事,不解又认真的说:“可恶的女人,你听好了。我的名字不叫嫦娥,我叫拉珠多吉。”
“蜡烛什么?”
“拉珠多吉!”
“蜡烛什么??”
“拉珠多吉!!多吉!!”
“噗嗤。”青纹忍不住笑起来,这个小鬼笨笨的真好玩。
她索性蹲下去边吃着青稞饼边看他,像是在仔细观察着一个什么新鲜的玩意。以前在盛京的时候,听说书的人讲逻些人是何等的恐怖,简直就像是人间的活罗刹。在那皮影戏里,更是手劈虎狼。原来啊,都是街头卖艺人的误传和夸张。这样看他,也不比他们中原人多条胳膊多条腿嘛。
拉珠多吉望着青纹手中的青稞饼,大力的咽了一口口水。今年的旱灾和饥荒严重极了,寸草不生,他已经好久没吃饱过了。
“你是不是饿了?”青纹瞧见他的神情便问道。
拉珠多吉以为青纹又要捉弄他,骄傲的昂起头:“我不饿。”
刚说完,他的肚子却不给面子的“咕咕”抗议了起来。
“哈哈哈。”青纹笑了起来,“饿了就饿了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吃啊。”青纹说罢便抬起手中的青稞饼,递到拉珠多吉的嘴边。
拉珠多吉明显的一愣,看着青纹的表情笑盈盈的,没有恶意。便立马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将那青稞饼吃完了。
“好吃吗?”
“好吃。”拉珠多吉见青纹给他东西吃,已经全然没了戒备。
“好吃?这么硬邦邦的,你还觉得好吃。我去给你倒些水喝吧。”青纹说罢便站起来,准备去给他倒水。
“女人,你干嘛对我这么好?”拉珠多吉大声叫她,“不会是看上我了吧?我可是不会娶中原的女人的!”
“什么?!”青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又折了回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好呀,你这个可恶的小鬼,我好心好意给你饼吃,又给你水喝,你居然占我便宜。你才多大啊你……”青纹噼里啪啦的数落着他。
“疼,疼……”拉珠多吉龇牙咧嘴的哇哇叫着。
“青纹。”背后响起相思温柔又着急的声音。
青纹这才停下,忙走去扶她:“小姐,这么冷又这么黑,你怎么出来了?”
相思淡淡的笑着说:“我不出来,还任由你欺负一个孩子吗?”
青纹刚要着急辩解,就听拉珠多吉说:“夫人,这位姐姐并没有欺负我,还给了我东西吃。”拉珠多吉看着相思,草原的儿女多彪悍,他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宛如月光般皎洁和幽淡的女子。
相思走向他:“我看你不过才**岁的模样,怎么敢一个人来这里?你家里的大人呢?”原来她是见他只有腰间的一块鹿皮,而马厩又四面透风,担心他会着凉,所以拿了一条毯子来想要给他取暖。相思温柔的将那条柔软的毯子披在他身上,静静的看着他。
“我是趁着我阿爹睡着后跑出来的。我想把阿爹的马带回去。对了,还要多谢夫人刚才在楚王面前为拉珠多吉求情。”
相思疑惑,她为他求情之时,与他相隔甚远,况且说的又小声,他竟然能听见?
“你的耳力真好。”相思夸赞。
青纹忙说:“何止啊,这个小鬼的眼睛也好得很。那么黑都能看见我。”
拉珠多吉听闻,得意的说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们逻些人都有鹰一样明亮的眼睛和兔子一样敏锐的耳朵,才能够在这草原上生存。要是眼睛模糊、耳朵迟钝,还不早被那些豺狼虎豹给吃了。”
相思内心震撼,都说逻些人个个骁勇善战,原来他们并不是天生就属于战场,而是只有适应了杀戮的人,才能够活下来。他们并不是天赋异禀,而是为了生存,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接受着最残酷的训练。正可谓是生于忧患。
“这条毯子不知道够不够厚,你要是觉得冷,我再去给你拿一条。”
“二位夫人对拉珠多吉真好,就像拉珠多吉的姐姐一样。”逻些人虽然野蛮,但是单纯淳朴,敢爱敢恨。他心里这般想,便这般说出了口,惹得相思和青纹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你的姐姐呢?”青纹问道。
拉珠多吉却神色一暗:“我的姐姐,饿死了!族里很多人都饿死了!”
“你们没东西吃,所以便屠了天水镇吗?”青纹忍不住问道,语气里有一丝责备。
拉珠多吉抬起清澈的眼睛,看着她们说道:“天水镇的镇长答应我们,如果帮他打来十张虎皮,便给我们十袋米粮。我们在山中潜伏好久才打来十张虎皮,好多人饿着肚子没力气,还为此受了伤。可是那镇长拿了我们的虎皮,居然不给我们粮食!”
相思十分愕然。一张虎皮才换一袋米粮,这样的交易本来就对逻些人不公平;镇长拿了他们的虎皮,却失信于人,不给他们粮食,更是错上加错。可是逻些人一怒之下屠了整座城,也未免太残忍太过激了。
相思蛾眉紧蹙,心里复杂极了,沉默了一阵子,她淡淡的说:“今日王爷不会杀你,你安心的休息吧。”说罢便往将帅的帐篷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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