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些遇到几十年罕见的大旱灾。颗粒无收、民不聊生,更加频繁的骚扰毗邻的奉国城镇,十天前竟然大肆抢掠洗劫了边界上的天水镇,很多无辜的百姓死于非命,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奉国驻守天水镇的总兵派出使者前去逻些送信,逻些凶蛮,居然将使者杀死,吊于城楼之上。
“混账!”皇上在朝堂上听闻奏折,怒不可遏。
“皇上息怒。”常立庸进言:“逻些野蛮,不讲礼法,公然践踏我国威严,如若我国隐忍,只怕会被天下人耻笑。”
“辅国公的意思是?”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老臣以为与逻些之战,不可避免,不如先发制人。”
“臣附议。”兵部侍郎张延禧行礼说道:“此时正值逻些内忧外患之际,逻些无礼,进犯我国边境的天水镇,又杀了我国的使者,我们此时出兵名正言顺。”
众臣闻言,皆点头称是。
“只是,镇国公扈行密大人严守南平,与辽国对战已久,如若此时搬师逻些,恐怕会顾此失彼。”尚书令贺丘上言。
“我奉国人才济济,难道除了镇国公,没有别的人可以领兵?”皇上龙颜大怒。
“儿臣愿挂帅出师,痛击逻些。”
冷峻的声音响起,众臣看向七王陆离,坚毅挺拔,宛如天神。
“亲王挂帅,可是没有先例啊。”贺丘迟疑着开口。
“贺大人此言差矣。”张延禧说道:“我国为礼仪之邦,开国至今一直注重文治,故诸代皇子才不曾领兵。但是楚王智谋深远、善于布阵,有治兵之才。此次若由楚王迎战逻些,既表明我国国威不容侵犯,也有必胜的把握。”
“张大人过奖了。”陆离的面目冷峻,没有丝毫的情绪:“本王自是当仁不让。”
“好!”皇帝一拍手边的龙头杖:“兵部侍郎张延禧。”
“臣在。”
“朕命你调拨八千精兵,追随楚王前去逻些应战。将士、兵器、马匹、粮草,全部都要是最好。”
“是。”
皇上看着陆离,暗暗点了点头。他的这个儿子,从来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太好了!”溪风双眼放光、摩拳擦掌:“想我溪风一身武艺,终于可以上阵杀敌了!”
“哼!”青纹不高兴的嘟着嘴,别过身去:“刀剑无眼,你要是缺了条胳膊少了条腿的,我可不伺候你。”
“你放心好了,我的武艺高强的很。要是我真的缺了胳膊少了腿的,便自行了断,绝不会回来拖累你。”溪风挤眉弄眼的说着,惹得青纹更加着急生气。
“呸呸呸!不许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青纹伸手捂住他的嘴,忽然间感伤起来:“你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溪风笑的温柔:“有你在盛京等我,我当然归心似箭。一定要立下头等战功,速速回来才是。如若我真的立了大功,便向王爷请旨娶你。”
青纹红了脸颊,却又忍不住叹息:“只可怜小姐还怀着身孕,王爷却要上战场。”
回心苑内,相思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陆离玄色的铠甲,神色淡然,眉间却笼罩着一丝淡淡的忧虑。
“在想什么?”陆离从背后环住她。
“三日后,王爷就要奔赴逻些,妾身在想还有哪些东西需要准备。”相思语气淡淡,不留痕迹。
“你有身孕,本王还要远行。你会否怪本王?”陆离的眼睛宛如深潭,静水流深。
“怎么会呢?”相思倚靠在他坚实的胸膛,“王爷是大丈夫,自然是志在四方。何况,王爷有行军打仗之才,如今奉命讨伐逻些,正是获得军功的好机会。”她当然知道他的心思,除了默默祈祷他安然的归来,她又能如何。
陆离没有说话,伸出一只手抚在她的肩头。这一去少说也要三五个月,竟然有些不舍得她。只是这个机会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此战如果大捷,他将功居一等。将那八千精兵收于麾下,他便有了天下四分之兵马大权。即便扈行密的大军中立,也足以与皇后、东陵君为首的太子一党对抗了。
“王爷……”相思思忖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说:“可否带相思同去?”
陆离错愕,冷静的说:“行军打仗,可不是儿戏。生死旦夕之间。”
“正是因为生死旦夕之间,相思才想与王爷同去。”她有一些着急,难道他没有必胜的把握吗?逻些不比奉国风调雨顺、土壤肥沃,是蛮荒苍凉之地,终年与虎狼为伴,时常有饥荒和瘟疫,所以逻些人有着掠夺的本性,强壮野蛮、凶残嗜血。
“为什么?”陆离忍不住问她。寻常的女子,谁不想过静好安稳的温饱日子,她却非要和他上战场,还怀着身孕。
相思一心以为他会拒绝,眼底已经泛起潮水:“相思和孩子,都不想离开王爷啊。”
她的神情击中了他,他的内心微微颤抖,涌起温暖的痛意。可他还不习惯于面对这种表达,强装着镇定和冷峻:“两国交战,将帅应该身先士卒。你随我同去,不怕有危险吗?”
相思听他这般说,含着泪水坚定的说:“相思不怕。”
他也舍不得她啊,只是带她前去,只怕他照顾不好她。相思似乎看穿了他的顾忌,连忙说道:“王爷神勇,定能护相思和孩子周全。相思也保证出入谨慎,绝不离开营帐半步,不给王爷添一丝的麻烦。再者,行军打仗除了先锋勇猛,后盾也很重要。如果有女眷照料,留意饮食、卫生和伤治,也利于获胜啊。”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陆离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极少的笑,不想竟然是这样的俊美。
“王妃能言善辩,本王想不答应都难。”
本来不想带青纹同去,毕竟逻些偏远艰苦,也存在危险。但是青纹却不依不饶,既是为了相思,也是为了溪风。相思见她这副样子,又想到自己有身孕,如有什么不适,有青纹在才不至于给陆离添乱,才作答应。
大军出征的号角声深沉又嘹亮的响起。皇上和皇后高高站于城楼上为楚王送别。
黑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写着大大的楚字,是陆离的番号。此次出征,他仿若胜券在握。向皇帝行礼后,跃身于马上。雄姿英发,宛如天将,一身不可侵犯的凌然。
浩浩荡荡的大军披盔戴甲、整装待发,此次是楚王挂帅,将士们都士气极高,慷慨激昂。
“老七伉俪情深,连出征,王妃都要相陪。实在令人羡慕。”皇帝感慨的说着。
他的这个儿子一向冷漠坚硬,少有柔情。想不到世间居然有女人能牵绊住他。
皇后露出华丽妩媚的笑靥:“是啊,七王有王妃作陪,此战必胜。”
阴鸷从她的眼睛里闪过,他以为应战逻些,便可得到军功?那要看他有没有这个运气和能力。逻些人可都是在狼窝里长大的,喝的是豹子的血,吃的是黑熊的肉。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她偏偏就赌他,战、死、沙、场。
去逻些的一路,让相思好生震撼。亲眼目睹了由繁华到落寞,由富庶到贫瘠,由荠麦青青到寸草不生。这里气候干燥、遍地黄沙,早晚苦寒、中午又酷热,一般的庄稼根本无法种植。她想起盛京热闹繁华的街道,再看这天水镇,凌乱狼藉、一派荒凉。被逻些抢烧杀掠后,更是宛如一片废墟。大片的血迹干涸在地面上,风里似乎还残留着血腥味,只要闭上眼睛,便可轻易想象出当日逻些人屠城的惨象。
有少数幸存的妇孺,见到是陆离的军队,都忙一瘸一拐的走出来,在路边磕头请求楚王为她们死去的家人讨回公道,压抑的哭泣声此起彼伏。
不仅是相思心中悲恸,将士们更是澎湃起悲壮之情和高昂的战斗**,誓死要让逻些人血债血偿。
他们在天水镇外距离逻些五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有百姓自发前来为他们挖井,好方便他们吃水洗衣。相思见他们瘦骨嶙峋,便拿出干粮分给他们吃,这些百姓从相思和青纹手里接过干粮,热泪盈眶,他们都饿极了,狼吞虎咽了几口,却又都忍住了,小心翼翼的将食物装进口袋里,不再吃了。
“怎么不吃了?”相思忍不住问道。
“小的们想将这些饼饵带回去,让家中的老小也充充饥。”
相思一下子就红了眼眶。虽然她以往在相府爹不疼娘不爱的,但是至少没有饿过肚子,这是她第一次离开盛京,第一次真实的面对人间疾苦。想不到居然是这样的辛酸。她真的是已经拥有了太多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而这些自告奋勇来为他们挖井的百姓明明已经饿极了,却依旧想把口粮节省下来带给家中的妻小。
“青纹。”相思哽咽着说:“再去拿一些干粮,让这些乡亲们带回去。”
一行百姓纷纷下跪,为首的那个说道:“多谢夫人垂怜。只是在这里,粮食比黄金还贵重。还是多为将士们留些吧,他们还要去打仗,吃的饱饱的,一举将那些没有人性的逻些人歼灭,为我们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
“多谢夫人,我们不饿。”
大家齐声说道,眼睛里布满了血泪,是浓的化不开的国仇家恨。
回到帐篷里,只是觉得身心俱疲。
相思坐在床板上,脱掉鞋袜,居然抖落出不少的黄沙。
陆离进帐,正好看到这一幕,“戈壁风沙大,你受苦了。”
相思抬起潮湿的眼睛看他:“王爷,相思不觉得吃苦。只是感伤于这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
陆离淡淡的看着她说:“两国交战,吃苦的原本就是百姓。”
她的心里涌现出潮水般的悲沧感,这些都是普通的老百姓,他们也有爹娘妻小,也许原本的日子并不富裕,但是自给自足、父慈子孝,也算是安稳和康乐。但是战火烧到了他们的家乡,毁掉了他们的家园,带走了他们心爱的人,他们也许因此失去了手臂,甚至因此丧失了性命。可是他们做错了什么呢?他们并不懂得什么军事、政治,只是想肚子饿的时候有稀饭可以果腹;天冷的时候有柴火可以取暖;天黑的时候有人点着灯等待着他们回家;困顿的时候,有干净的被褥可以安枕。
她想起那一双双空洞又悲切的眼睛,不安和悲悯宛如无形的巨大手掌,紧紧地箍住了她的心脏,令她的呼吸虚弱而沉重。
这一天夜里,她紧紧的抱着陆离的手臂,却难以入眠。
眼睛中有泪光闪闪。
难道,真的要靠战争,才能换取和平吗?
陆离正式对逻些宣战。
逻些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善于狩猎、力大无穷。逻些的男子从十五岁起便开始单独打猎,可以赤手空拳与虎狼搏斗,打下小个子的猎物,例如兔或者獾,也不烹煮,以匕首剔去皮毛,喝鲜血吃生肉。所以从未将这些中原人放在眼里。
逻些的士兵哈哈大笑着,提着刀戟应战。
他们将红、绿、黑三色布条编入发辫中,**着上身,以鹿皮围在腰间。脸上也涂抹着红绿黑三种颜料,装束夸张凶恶。
“这逻些人的穿扮真是奇怪。”溪风忍不住嘟囔。
不归说:“逻些人崇拜原始的大自然,相信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是火、水,和黑夜。所以狩猎和出征时,会将这三色涂抹在脸上,并编入发间,以祈求可以获得大自然的保护和力量。”
战鼓宛如雷鸣,由疏到密的响起,回荡在边地沙场之上,耳中听到的是呼啸的风和鼓角的声音。逻些人视死亡为皈依,视杀戮为游戏,哈哈大笑着抡着流星铁锤和阔斧大刀奔腾着向陆离的军队冲来。
陆离的铁骑也都是奉国最精良的部队,他们的满腔怒火被逻些人的嚣张所点燃。他们举起刀剑,毫不畏惧的迎头而上,准备与这群蛮夷一较生死。
相思呆在营帐内,双手紧紧压在心脏的位置。锣鼓声虽然遥远,但是仿若就在她的耳边。她似乎可以亲眼看到刀光闪烁、箭簇纷飞、战马嘶鸣、杀声震地的惊心动魄场景。
逻些人强壮、力大无穷,可以以一敌十,但是空有蛮力,没有战术,也并没有讨到巧,陆离只肖稍微变换了一下队阵,便对他们呈夹击之势。逻些人有狼的敏锐,一见势头不对,便连忙撤了退。这一战役,双方都损失颇重,伏尸上百,流血漂橹。
活着回来的将士们也有不少都受了伤,有一些伤势严重的,血流不止,坐卧在营地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呻吟呼痛声一片。受了小伤的为受了重伤的止血包扎,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却有一些和着血和尘土落下泪水来。这些泪水不是因为疼痛,不是因为恐惧,甚至不是因为他们自己,而是为了那些战死沙场或身负重伤的兄弟们流的。
相思和青纹听闻有大批的伤患,便连忙准备了干净的布条和清水,跟着随军的大夫,往安置伤者的营帐走去。掀开卷帘门,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惨状吓了一跳。猩红的血甚至染透了盔甲,更有严重的甚至连着肩膀一齐被削去。这样血腥和悲惨的景象,宛若人间炼狱。
有一个靠着门口坐的士兵看见她们,恭敬的说:“请恕卑职无法给王妃行礼了。这里脏乱,王妃快请回吧。”
相思看他,居然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发髻凌乱,鲜血和着泥土一并蹭在脸上,因为疼痛和失血过多,他的唇色发灰白,是腹部受了刀伤。
这些沐血的伤兵让相思感觉到从所未有的震撼。
“大夫的人手显然是不够,我们来帮忙。你不用这么多礼数。”相思温柔的说着,心头却是难以压抑的悲悯和苍凉。
原本哀声怨道的伤兵见王妃居然亲自来为他们包扎疗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相思和青纹配合着随军的大夫,忙碌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将这些士兵们的伤口都包扎好。又忙张罗着将米粮煮成好吞咽的热粥,配着饼饵一并配发给大家。她累的有些伸不直腰,精神却全然紧绷着,丝毫没有感觉到累。直到青纹提醒她要注意肚子里的孩子,她才同意先回营帐休息一下。
虽然他们有不少士兵受了伤,但是逻些人也损失惨重。
陆离为了鼓舞军心,请大家喝酒。军中的好男儿不分身份、军衔,围着几簇篝火坐成一团。
“我们中原都传说逻些人力能扛鼎、手可撕狼,我看也不过如此。”溪风大声的说,“刚开始还以为有多厉害,最后还不是率先撤退了嘛!”
“是啊,是啊……”不少将士们附和。
“虽然我们有不少弟兄们战死沙场,也有不少弟兄负了伤……”溪风拿着酒坛站了起来,往地上浇了一碗,以酒祭英魂,“可是他们的损失也不轻!!这一场仗,老子打的不痛快!下次再战,一定要多杀几个蛮子!为我们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报仇!报仇!”想起那些牺牲和受伤的兄弟,战士们都悲愤极了。
“王爷赐了我们好酒,就是嘉奖兄弟们都是数一数二的好男儿。这些个蛮子践踏我国边境,杀了那么多女人和小孩,就是瞧不起我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一定要出这口恶气!将他们打的屁滚尿流,让他们知道,我们奉国的郎儿才是最骁勇的!”
将士们情绪激昂,恨不得现在就冲去逻些的领土,再一较高下。
“我们都有父母兄弟、有妻子孩子,早一日平息了逻些,就可早一日解甲归田,与家人团聚,但是要打了胜仗才有脸回家啊!我们可不能被人说是败战之师,让父母和孩子跟着我们蒙羞!王爷可是答应了,杀一个逻些人便赏银一两,杀了十个逻些人便赏银十两,杀了一百个逻些人,除了白银一百两,更可官升副将!不过……”溪风猛然一转话风,“要是死了,这些可就都没有了。说不定连妻子儿子,也都跟了别的男人。”
“哈哈哈哈哈。”他的话引得众军大笑,但也都暗暗下定决心,除了要活着,更要立军功,扬眉吐气,衣锦还乡。
一扫之前的阴霾,将士们士气极高,只期盼明日再与那逻些大战。
相思远远的看着,内心复杂。
将士们有的脸上还挂着彩,高声谈笑着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全然是大快朵颐的模样。熊熊的烈火燃烧着,铠甲映衬着火光,好似染满了鲜血。
有几个喝醉了的,手里还紧紧的握着刀剑。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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