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婚礼,盛大繁华。
醉后散去,各人各怀心思。
东陵君放心不下女儿。留了好几个伶俐的丫头和稳重的嬷嬷给她。
栖梧堂内。
罗敷一袭大红嫁衣,坐在床沿边等待着她的郎君。
在东陵的时候,她曾与丫头姜姜偷跑出去玩,那日在天桥下听说书人讲七王陆离,是宛如天神的高贵男子。说书人夸张的断言七王必定是天人下凡,只肖一眼,便可叫烈火成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叱咤一声便可让日月失色。罗敷那日闻此,便对这七王一直满心好奇。筵席相遇,别人都惊叹她的美貌无双,他却不拿正眼看她。从来没有男子这般待她。
“姜姜,喜宴已经结束了吗?”
“是的,小姐。”
“你去外面问问,是不是王爷喝醉了。”明明锣鼓声已经停止良久,为何迟迟不来?罗敷的心里既羞怯,又期盼。到底是小女儿家的心性。
姜姜一路寻索,来到前堂。下人们已经在有条不紊的收拾着残羹冷炙。
“我是栖梧堂的丫头,王爷喝醉了吗?”
“王爷大概是去了回心苑,姑娘请去那边瞧瞧吧。”
姜姜又问了路,气喘吁吁的一路跑到回心苑。
不归与溪风正守在外面。
“我是栖梧堂的丫头,敢问王爷是否在里面?”
“王爷还有要务处理,今晚不去栖梧堂了。”
“什么?”姜姜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新婚之夜,七王爷都不去揭她们小姐的盖头吗?
“小……小姐……”姜姜面露难色、吞吞吐吐。
“王爷呢?”
“王爷……王爷……还有要务处理,今晚……今晚不能来栖梧堂了……”
“什么?!”罗敷不敢置信,伸手扯开自己的盖头。
姜姜慌忙跪下:“小姐,王爷已经在回心苑了。王爷的近侍说王爷还有很多紧急的军务要处理。”
罗敷蛾眉紧蹙,用力的将盖头丢在地上。嘟起樱桃小口,俨然是生气的模样。
“王妃……”门外有人唤她。
罗敷还在愠怒:“什么人?进来!”
进来的丫头,便是那日在浣衣苑牙尖嘴利,说相思与太子关系匪夷所思的宝笙。
“奴婢是浣衣苑的宝笙,给王妃行礼。”
“你有何事?”罗敷心里懊恼,重重的坐下。也不叫她起身。
“奴婢听闻王妃美貌天下无双,便想过来偷偷的看一眼。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王妃真真是绝世之色。”宝笙神色谄媚。
罗敷并未说话。她当然知道自己是漂亮的。从小到大,称赞声不绝于耳,早已经习惯了众人惊艳或羡慕的目光。此时听宝笙这般说,也并无高兴之意,只是闷声坐着。
“王妃,您有所不知。慢香堂的王妃嫁来的那日,王爷也是忙于政务,并未洞房花烛。”
罗敷一听,抬起杏核般的美目看她:“你说的是真的吗?”
宝笙瞧见她态度的变化,心里一派得意。若要论起察言观色、揣度人心,她宝笙说自己第二,估计还没人敢说自己第一!
“当然是真的!奴婢对王妃可是一万个忠心,私心里还想着若是有幸,能调来栖梧堂就好了,又怎么敢骗您?”
罗敷浮现出如花的笑靥。是啊,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她,只是有太多的事务要处理。
“王妃,王爷对您可是比对慢香堂的主子好多了。当初慢香堂的主子嫁来,婚礼可是草草了事,哪里像今日这么隆重啊?这栖梧堂的芍药和木槿,也都是为了王妃您新种的。我们做下人的,心里都明白,王爷一向不近女色,对您却是千百般的重视。”宝笙猜准了她的心思,一句一句都惹得罗敷高兴。
“你起来吧。”罗敷红妆娇艳,已经全然没了怒气,笑眼弯弯的说:“你倒挺机灵的。明日我让姜姜去跟管事的说一声,你就来栖梧堂吧。”
“哎呀。”宝笙笑容谄媚,连忙磕头:“多谢王妃恩典。这可是宝笙三辈子才修来的好福气呢。”
罗敷笑起来的模样,明艳美绝。
爹爹说了,王府可不比在东陵。要万事小心,不可任性。既然王爷要务缠身、日理万机,那她就乖乖的呆在这栖梧堂好了。宝笙说的没错,七王对女色一向冷淡,对她已经是比对别人好出了一大截。何况她是何其美艳,连姑姑都夸赞,他又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她?
次日。姜姜在给罗敷梳理长发。
宝笙也早早的便来了。
“姜姜,我要戴这个。”罗敷指着相思赠她的海棠荔枝玉钗。
“是。”
“哎呀,王妃。这柄钗可真是美,唯有王妃之姿可匹。”宝笙尖声说道。
罗敷甜甜一笑:“这是姐姐送我的见面礼。”
宝笙实属多事诡诈之人,本性刻薄刁钻。那日诽议常相思,被陆离训斥,她是日日惶恐,吃不下也睡不着。虽然王爷并没有深究,但是她一直担心会被相思得知,责罚于她。才会想方设法来投靠罗敷。
“王妃,奴婢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王妃心性单纯,不懂人心险恶。慢香堂的主子,虽赠您宝钗,却未必是真心送您礼物。”
罗敷侧过头来看她。清澈的眼睛里满是不解的神色。
“她不是真心,那为何还要赠我礼物?”
“这府里的女人啊,哪有什么真心呀。现在王爷娶了您,对她的宠爱不就更少了吗?她怎么会真心希望您入府。不过是做做贤良的样子给王爷看罢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罗敷看向铜镜里的自己,与摆在梳妆台边的芍药一样的明艳娇柔。
她有什么可担心的?
姜姜扶着罗敷去慢香堂给相思请安。
慢香堂僻远,她们走了好一会儿。沿途遇到府里的下人,无一不暗自惊叹新夫人的美貌。罗敷一袭上好的鹅黄色绮罗锦绣,宝钗斜插在鬓发间。美的惊世绝伦。
走进慢香堂,便看见相思一个人正在为栀子浇水。她穿着朴素的玉色衣衫,装扮清淡。
“姐姐。”罗敷唤她。
相思回头看她。北方有佳人,绝世而**。
“罗敷给姐姐请安。”罗敷行礼。
相思忙放下粗笨的水瓢。“妹妹何必多礼。快来里屋坐吧。”
罗敷四顾,这慢香堂虽然干干净净的,却好生的寥落。净只有些寡味单薄的素白花朵,哪里像当朝王妃的居所?怎么下人也没几个?她居然还要亲自给花儿浇水?这般的不受宠吗?罗敷又想到了自己,她可是连茶水都没有自己倒过呢。
“慢香堂僻远,妹妹辛苦了。”相思看着她浅浅的笑。
罗敷看着她的眼睛,神色坦然,眉目清淡,怎么看都不像是宝笙所说的那样两面三刀的女人啊。
“罗敷新来王府,可不敢怠慢了礼数。王府里也就只认识姐姐一人,以后可得多靠姐姐的提点和照拂。”这些话都是来之前姜姜教予她说的,她自己的确是没有这般周详圆融的性子,也不懂得客套。罗敷笑容娇憨,“姐姐你看,我戴这根钗,可美?”
相思看着她,想到了自己的曼珠姐姐,也是明媚娇俏的佳人,心里生出了怜爱,点着头说道:“这是自然。妹妹生的美,戴什么都好看。”她又想起陆离,那样绝伦的男子,也只有这样的绝色才配得上。
“姐姐,昨日见你红妆明艳,甚美,为何今日不施粉黛?”
相思微微一笑,淡淡的开口:“昨日妹妹进门,姐姐才那般隆重的打扮。平日里,已经习惯了素淡。”
“王爷很少来姐姐这儿吗?”罗敷无心的说。
相思的心里微微颤抖了一下,却已经不会痛了。
“是啊。”
姜姜在背后轻轻的推了一下罗敷,罗敷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姐姐,罗敷是不是说错话了?”
“无妨。”相思看着她,罗敷是单纯的女子,跟曼珠一样。她们的世界是简单的,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悲伤,也不懂得什么是失去。她们拥有的很多,被保护的很好,所以不用去提防,也不用去算计。这样心思简单的活着,真好。
“昨夜王爷都没有去栖梧堂,王爷一直都这么忙吗?”
青纹一大早便笑眯眯的跑来告诉她,昨夜王爷根本就没去栖梧堂,她却一点都不高兴。她看着罗敷,竟然有一丝的心疼,也许是为了她,也许也是在怜悯自己。
“是啊。王爷一贯忙碌,昨日又喝了那么多酒,所以才没去栖梧堂的吧。”
相思的安慰,让罗敷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温暖。
“姐姐这样说,罗敷好高兴,本来还以为是王爷不喜欢罗敷。”
“怎么会呢?王府可从来没有那么热闹过啊。”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罗敷开开心心的和姜姜走了。
青纹嘟着嘴嗔怪:“小姐,你何必安慰她?你看她一大早花枝招展的跑来说了这么一顿没头没脑的话,也不知是何用意。”
“罗敷跟姐姐一样,都是单纯的人。你何必针对她。”
“反正我不喜欢她。”
相思看着青纹,笑着摇了摇头:“好在这慢香堂冷僻,只有你我二人。否则,你这般的无状,若被他人听去,又要徒生是非了。”
她看向窗外,天色澄澈。一丝云絮都没有。
而她的心也是这般空空的。没有期盼,也没有失落。
她想起了昨夜的月亮,暗自下定决心,要为自己活着,要找到自己心里真正的光亮。
青纹提着食龛来到回心苑。
“哟。青纹姑娘来了。”溪风每次一见到她,就忍不住打趣。
弄的青纹更加的生气。她家小姐就是个傻瓜,明明知道每日送来的膳食,七王爷根本就没吃,连打开看一眼都不看,还依旧辛辛苦苦的换着花样在做。明明心里就是想着王爷的,却又不肯自己送来。这样的执拗,到头来还不是苦了自己?
“奴婢参见王爷。”
“不吃。”冷酷的声音,陆离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青纹咬着嘴唇,挣扎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小姐每日都换着花样在给王爷做食。望王爷垂怜,好歹也看一眼吧。”
陆离有一点诧异,王府里可没有敢顶撞他的丫头。呵,果然是什么样的主人,就教养出什么样的奴婢。他的眼睛里浮现出相思瘦弱却又倔强的身影。
“本王的话,没听见吗?”
青纹脑袋一热,噗通一声跪下:“王爷,请恕青纹大胆。青纹只是心疼小姐。小姐每日做这些膳食,菜蔬都要自己亲自洗过,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火候,每每被滚油烫着手,被烟熏着眼睛,也都没有一句的怨言。青纹只是个丫头,不敢揣度王爷的心思,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前些时日,王爷对小姐那么好,而今又这般的冷落?”
青纹一时着急悲愤,噼里啪啦的说完这一通,才感觉到后怕。她的额头紧紧的贴在地面上,不敢看陆离,后背已经生出了一脊的冷汗。
陆离的目光冰冷阴沉。
她的丫头认为是他冷落了她,跑来为她鸣不平,而她又是怎么对他的?
“你们家小姐何时在乎过。”
陆离冷冷的开口。她不是喜欢冷冷清清的日子吗?何曾在意过他对她到底好不好。她根本就不需要。他尚未开口,她便急着说要让出主妃之位,让罗敷进门。他忙于将婚礼办得隆重,她反而更乐得清闲,日日往碧落阁跑,还打了珠簪送罗敷。一个女人,如果在乎自己的丈夫,岂会是这般的表现?
陆离周身散发出寒冷强势的气息,压迫得青纹大气都不敢出,她感觉到他的目光,如芒刺在背,整个人无法控制的瑟瑟发抖,却又不知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王爷,我们小姐心性寡淡,从不知晓为自己辩解和争取。昨日夜里奴婢为小姐添灯,见小姐已经熟睡,眼尾却衔着眼泪。想来小姐一定是心里难过,只是嘴上不说。”
青纹忍不住哽咽。她们名为主仆,实际上却是姐妹之情。她真的好心痛又生气于她的个性。为什么要这么逞强。白天里装作若无其事,把自己折腾的那么忙碌。夜里熟睡后,眼泪却连绵不绝的顺着脸颊流淌。
这是心里有多苦,才会在入眠后,还不自知的流着泪水。
陆离沉默,久久未语。
他严严实实的心有了一丝松动。
“你出去吧。”声音里辨不出情绪,却俨然和缓了些。
青纹大气都不敢出,恭敬的行礼,连忙退出了他的书阁。
“青纹姑娘。”溪风瞧见她就高兴,“今日送什么好吃的来了?”
青纹没好气的剜了溪风一眼:“吃吃吃!就知道吃!吃死你!可恶的臭男人!”说罢便自顾生气的跑开了。
溪风一头雾水,一脸无辜的看向不归:“这个女人怎么了?”他抬起胳膊,仔细的嗅了一嗅,“不臭啊。”
一整天,青纹都没精打采的。相思问她是怎么了,她只是看着她叹气,却什么都不说。青纹沮丧的态度,仿若伤风,弄得相思也郁郁寡欢起来。她提着笔,画了三两幅手钏的图样,心里便愈发堵得慌。
“小姐,我去厨房领食材去了。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青纹的语气怪怪,像是在跟她赌气。
相思想起那日酒后,晕晕的却很快乐,那一觉也睡得难得的酣畅。“去拿一壶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