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这是要去哪儿?”威仪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听起来轻柔和煦,却威严强势。
常立庸连忙转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凤步轻移,“相国大人是要去见太子?”
七王爷大婚,皇上已经暂停了七天的早朝。常立庸却依旧卯时便入了宫。
“太子去了灵隐寺,不在东宫。恐怕相国大人是白白跑了一趟。”皇后一袭紫金凤袍,无上的尊贵。虽然年过四旬,依旧倾国之色,岁月只是添加了她绝伦的气度,并未在脸庞上留下任何痕迹。
“娘娘,微臣有事请教,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子温润,皇后娘娘却聪明狠辣。常立庸心里已经明白了四分。
“相国大人是为了那一道圣旨?”皇后娘娘转身,凌厉的目光直逼常立庸,“是本宫的主意。”
七王掌有天下三分之兵马大权,为人冷峻果毅。这些年已有不少重臣投靠于他。朝堂上,已与太子的势力分庭抗礼。
镇国公扈行密将在近期回朝。扈行密的扈家军是最骁勇善战的军队。虽然驻守边疆,但是在盛京依旧有很大的势力与名望。他唯一的女儿扈子清已到出阁之龄。根据线报,扈行密此次班师回朝是为了替女儿请旨,赐一门好婚事。而扈子清自幼便钟情于七王。如果七王府与镇国公府连成一气,日后必成祸患。
皇后以太子之意向皇帝请旨,一是断了七王府和镇国公联姻的可能。扈子清是公侯之女,有郡主之实,绝不可能去做七王的侧妃;二是天下人都知道,右相是太子太傅。太子让自己最重要的谋臣,与自己最强劲的皇位竞争者联姻,是让观望者知晓,太子之意不在江山,而在于朝纲稳固、上下一心,这无疑就是为王者最大的气度;三是七王善思多疑,如果恐诈不婚,便是顶撞了皇上。
皇后的笑容雍容华贵宛如翡翠珠玉,也亦如翡翠珠玉般冰冷,没有一丝的感情,“相国大人放心,七王心计深沉、进退谨慎,既然娶了令千金,即便不会疼爱有加,也定不会虐待加害。”
常立庸欠身:“微臣不敢。听从娘娘旨意。”
看着常立庸离去的身影,皇后轻轻叹息,“瑾儿啊瑾儿,你何时才能明白母后的苦心。”
七王府。回心苑。
“王爷!属下已经探得一五一十。”说话的是溪风。
他和不归同是七王爷最亲信的死侍,溪风灵变,不归沉稳。
“王妃是相府四女,不得右相疼爱。据说,当初本是相府的三小姐出嫁,三小姐便是那名动盛京的常曼珠,据说是人比花娇、倾城绝色,岂料这三小姐哭天抢地、以死相逼!不愿意嫁到咱王府来!也许是害怕王爷您过于冷峻……”溪风神色夸张。
“不归,你来说。”七王忍不住蹙眉打断。
“是。”不归道,“王妃是自愿嫁来。在相府也是空有小姐之名。”
溪风见七王不语,忙忙补充道:“看来王妃只是贪慕名利的女子,以为嫁入王府,便可扶摇直上!”
“属下倒是认为王妃是单纯女子。”不归难得多言,“王妃每日粗茶淡饭,梳妆简洁,不喜金玉之物。每日与婢女一起打理慢香堂,并未有所抱怨。”
他不说话,自然是有自己的判断。不论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左不过是一个政治和权谋的牺牲品而已。
陆离站在慢香堂外面的时候,还着实一惊。他的府邸本来就辽旷,他本身又不喜人多,地大人少,这一片人迹罕至,虽然也会有下人打扫,可是早就已经荒芜。
而今日之景,真有焕然一新的气象。
寒峭刚过,废池乔木,百废待兴,慢香堂却没有颓唐之景。栀子喜欢温暖,好阳光却经不住照射,慢香堂的人居然别具慧心,将栀子依阶而植,宛如栀子花篱,平添了幽美,又令栀子受保护于廊顶下,不受阳光照射。暖风吹拂,烘焙出栀子独有的木质馨香。
陆离想起他的母妃,也是独独钟情于栀子。栀子从冬末便开始含苞,看似单薄,却沉默坚韧,花期长久,静静开放,洁白无瑕。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的母妃常常说:“芍药妖无格、芙蕖净少情,唯有栀子,不争夺不喧嚣,在自己的季节里,默默流转着自己的芳华。”他的母妃是那样蕙质兰心的女子,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后宫里生存,却不惹一丝尘埃,始终目光温柔明净,“做人要有感恩图报的心,以真诚待人,只要别人对你有少许和善,你便报以心灵致谢。这是因为你有一颗赤子之心,不懂人心险恶,而你真诚使你常怀愉快,宽恕他人也使你充满喜悦。”
母妃啊母妃,这不是皇家生存之道啊!
他早已经习惯把情绪从眼睛里隐退,只是在想起母妃的这刻,一抹深邃的恨意闪过。
他跨进慢香堂,虽然有些陈旧,但是整洁明净,琉璃瓦在和煦如水的阳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微蓝。
因为这里不会有人前来,相思索性在廊间放了一张软榻,她倚靠在榻上,手里执着书卷正看得仔细。
她的脸皎洁如同皓月,虽不美艳,却有一种朦胧的静谧之美。唯有心地清净的女子,才会有这样绝尘的容颜。
似乎感觉到陆离的目光,相思抬起脸来。只是一刹,四目相对。相思的心蓦地一震,电光火石,心里升腾出暖融融的雾气。她一定是在做梦?!如若不是,为何他会来她的偏院?三年之后再见,他依旧俊美绝伦,只是更加的意气风发,更添霸王气概,轮廓也更加成熟深刻。
陆离站立不前,相思也像被点了穴位一样,一动不动。她看着他的眼神柔软缱绻,宛如宁静清潭,又似隐藏了万语千言,仿若蔓延出无数柔韧的水草,拉住他往她眼中的湖底沉溺。一向不近女色的陆离,居然被这样的眼神击中心扉。是因为她埋身于栀子花间吗?
这一场景,如果入画。一定是最最过目不忘。画中男女宛如天人,男的挺拔俊美,女的皎洁飘逸。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远远相望,他们之间回旋着温柔和煦的春风,风里氤氲着被阳光烘暖的栀子芬芳,沁人心扉。
从房间出来的青纹看到这一幕,却是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向前,打破了这一庭院的唯美静默。
“你是什么人?!”青纹护主心切。天啊,居然有个野男人跑进她家小姐的庭院,还盯着她家小姐看,要是落人口实,岂不是招惹横祸,“我们小姐是七王王妃,你好大的胆子!”
相思这才收回自己失控的目光,忙忙起身行礼,“王爷。”
她的声音淡淡,唯有她自己知晓,心里的震撼、欢喜、不可置信,宛如千军万马奔腾。令她有恍如隔世之感。
青纹见状有一些傻眼,也急急忙忙随着行礼,“奴婢,奴婢参见王爷。”
她如何能够一眼便认出他来?这样淡淡的女子,究竟是简单,还是高深?陆离的脸,没有表情,也没有温度,“七王王妃?好大的架子。”
相思抿唇不语。青纹想辩解,却见相思朝她轻轻摇头,也只得作罢。
“起来吧。”没有喜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的周身散发出冰冷和危险的气息。
“三日后,该是王妃初嫁回母家省亲之日。本王同去。”
陆离没有多作停留,离开了慢香堂。
相思久久不能回神,短短的几句话,仿若天长。她没有想到,居然能再见他。他要陪同她回相府?
相思虽然清淡温婉,但也是聪慧的女子。一转念便想到,这桩婚事是皇帝的旨意。哪怕七王爷与相府不合,如今已结翁婿之情,如果新嫁娘独自省亲,恐有多事之人会借此大做文章。
她的心像一方明镜,也是温和收敛之人,自是理智,不会自作多情。
只是想到三日后又可以见到他,她的心暖暖的痒痒的。又是期待,又有些害怕。她自己没有发觉,已经有两朵粉霞浮上她皎白的小脸。刚一回神却看到青纹的脸已凑到她面前,“小姐!你怎么知道这个凶神恶煞一样的男人是七王爷?”
相思莞尔一笑,“不告诉你。”
陆离离开的时候,瞥了一眼她方刚看的书,《晏子春秋》?一个小女子,居然识字,还爱看这样的书?他又想起她的眼神,不动声色,却潮湿缱绻、温暖柔软。世间的女子要么惧畏他,要么便是谄媚于他,她为什么要那样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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