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已经三更了……”青纹丫头,一脸担忧的看着一袭红装的相思。
相思没有说话,缓缓地抬起手,轻轻的扯掉了自己的盖头。火红嫁衣,更显得她的小脸苍白,她的眼睛干净明亮,宛如明镜又如清潭,却淡淡泛出一丝丝的心寒。
早就知晓嫁过来会是这样的光景,然而此刻,心却依旧在缓慢而细微的疼痛着。
“青纹,王爷不会来了。你快去休息吧。”夜已深沉,整个王府早已由喧嚣落入沉寂,她一直在心里算着时辰。筵席早已散去,她的新郎,已然不会来了。
相思是右相府的四小姐,本是世家之女。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可是在相府终究如何度日,恐怕冷暖自知。
她伸出手握住青纹的手,苦笑“青纹,在相府我是不受宠的小姐,在王府我将是不受宠的夫人,恐怕你又要陪着我受苦了。”青纹顷刻双眼潮湿,“小姐,你早知晓七王爷无心联姻,又何必要替曼珠小姐出嫁?小姐,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报答三夫人和曼珠小姐?”相思默然。她是为了曼珠,也是顺从了自己的心意。
她居然不知晓,自己可以勇敢的在爹爹面前说愿意代替曼珠出嫁。是哪里来的勇气呢?真的只是因为看到曼珠顶撞爹爹,想为她挺身而出?
她又想到这个三年前无意间闯进她心房的男子,宛若天人,是那么高高在上。她从未想过可以做他的妻,只是想离他近一些。
次日,相思早早便起身了,她的脸如三月的蔷薇花,香腮凝雪。眼下却有一抹淡淡的青黛。一夜辗转难眠。
她没有让青纹为她梳理盘发,还保持着未出阁时简单的发髻,流墨般的青丝长及腰肢,虽然纤弱,但是亭亭玉立,宛若出水的芙蓉,不惹这凡尘里的一丝尘埃。她的夫君在新婚之夜,对她这般冷落。没有合卺酒,没有掀她的盖头,甚至连打发一个下人让她自行就寝都没有。
她走出房间,门前是偌大的庭院,空旷而冰冷。虽然有着王府的金雕玉琢,却处处惨败。稀稀落落的山茶花,已经过了花期,一地破碎,无人问津;庭廊护栏朱漆暗淡,有的地方已经破裂剥落。这里应该是少有人来往的偏院,用来安置她这样多余的人,想来也是合适。她迎着凉凉的晨风,心里竟然生出一丝丝欢喜。
她的性子,是喜欢这样的幽静的。即便往后过着被人遗忘的生活,也比在相府,受二娘和四娘讥诮、小心翼翼的过活的好。何况,这里是他的家。而她,也算是他的家人了。
即便他无心于她,戒备她、冷落她。她终究是他的妻子啊。她感到骄傲和幸福,并不是因为他是当今圣上的第七子,不是因为他王爷的身份,不因为他权倾朝野,不因为他钟鸣鼎食。而是因为她嫁的是自己喜欢的男子啊。他们之间这样虚与委蛇的脆弱联系,居然让她萌生出如此真实和清晰的幸福感,她小小的苍白的心仿若裂开了一个小口,汩汩的涌着温暖的泉水,却也硬生生扯出了一些些疼。
“小姐也不怕着凉,现在正是乍暖还寒之时。”青纹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给她披上披肩。相思盈盈的浅笑:“青纹,我们今天有好多的活计要做。我们得把这个院落好好打理一番。这些山茶花枯萎了,我们来种一些栀子。五月份开满庭院,九月的时候还能拿来研磨香粉。”青纹惊讶的瞪大眼睛,她的小姐心性寡淡,初嫁之夜姑爷甚至都没有来看她一眼,本以为小姐会郁郁多日,昨夜她还想了一整晚要如何安慰小姐的话,这会儿看来,倒是她猜错了小姐的心。“小姐,你怎么平生了这样的好兴致?”“随遇而安罢了。”
庭院只有一个拱形小门可供进出,门口有一棵粗壮的大梧桐树,院角还有一口老井。相思从庭院的中央看去,感觉到偏院冬末春初的寂寞。
“慢香堂。”相思看见庭院的门匾,不禁脱口。
“小姐你说什么?”
“青纹,我们这个院落叫慢香堂。好雅致的名字。”
相思是识字的。
在她未到及笄之年的时候,曾每年冬天都随着大夫人去灵隐寺礼佛三个月。灵隐寺在山巅,每年冬季山下飘雪,山巅却早早的开满了桃花。在那里有一个人待她极好,他有着世上最温暖的笑容,和最温柔的眼睛。告诉她其实众生是平等的,让她不要妄自菲薄,让她相信自己可以坚强和自在的生活。他总是穿着一袭月牙白的长袍,置身在桃花树下,教她习文断字。她却从来不知晓他的名字。那样芳华绝代的男子,每次出现,都让人如沐春风,宛如山巅盛开的热闹桃花,华美艳绝。相思曾私心里怀疑,这样的男子,终究是不是凡人,莫不是山上的桃花仙。
“慢…香…堂……”青纹不禁在心里嘀咕,哪里雅致了嘛,只是一个偌大的、雕栏画栋的柴房而已。
“慢香堂那里如何?”王府的戒备最森严之处。便是七王爷的寝殿步蟾宫和书阁回心苑。说话的人,正是相思名义上的夫君,当朝的七王爷。冷峻的侧脸宛如刀刻,眼尾狭长的泪槽,在坚毅尊贵的气质里,平添了一抹惑人的柔和。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虽然静坐于书堂上,但是王者的气派磅礴迸发于周身。生为贵族。不怒自威。
“出人意料。“答话的是他最亲信的死侍,名叫不归。
七王爷抬起眼睛。示意不归往下说。
“相府小姐不仅没有哭闹,反而安于现状。奇怪的是只有一个丫头陪嫁,主仆二人一整天都在种栀子花。“
“栀子花?“一抹奇异的神色从他眼睛里一闪而过。
“厨房的掌事丫头好刁钻,说什么以为小姐会有相府跟随的小厨房照应,这才没有给小姐备菜,真是能说会道。”青纹愤愤道。
“再怎么能说会道,也比不上我的青纹啊。”相思淡笑,“还好,有昨晚新房准备的菜肴,热一热刚好。”
今天一天,她们用井水把这慢香堂里里外外擦了一遍,想不到这王府里一个不起眼的暗淡陈旧的偏院,真面貌居然如此清幽和别致。布局高低错落,处处相通,曲折回环,空处有景、疏处不虚、密而不逼。这么讲究的建筑,用来闲置她这样多余的人,真的是可惜。相思暗暗自嘲,这样好的亭堂楼榭,只是无人打理,原来的珍木怪石,大多都颓萎和枯涸。总算找到一点事情做,相思暗忖,她一定要照顾好慢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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