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夫人的态度转变,全因我有了“身孕”。是以,宋府上下奴仆都认定我是这府中的未来女主人了,毕竟没有正式的成亲流程,没有双方长辈的见证,如此倒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
然而眼下怀了身孕,倘若生出来的是宋家长孙的话,这宋家的正室夫人的位子,便是严实了的。
刘七七整日郁郁寡欢,她身边的三大丫鬟整日碎碎念,生得俏俏的小嘴片刻不消停,无一不是在诅咒我生不出孩子,或流产或滑胎,要不然就是生出一个四肢不全的丑八怪……
这话有一回不经意传到宋老夫人耳朵里了,之后,那三大丫鬟被狠罚了一顿,老夫人还不解气,硬是要把她们赶出府。
刘七七与那三人本就情同姐妹,见她们被赶,死活要陪同出府。
再然后,刘尚书和刘夫人便不依了,两家的关系闹得发僵。
“你们宋家出了个当丞相的儿子,就了不起啊?看我们刘家落魄了,就拿我们好欺负,随便找了个乡野丫头就来挤掉我家七七!”刘夫人一手挽着刘老爷的手臂,另一手扯着闺女的袖子,冷哼一声,目光落在我的平扁的腹间,阴阳怪气道:“乡野山村来的丫头,手段儿可高超了,就不知道这肚子里是不是真有孩子……”
宋老夫人一听,转眸定定地瞧着我,我被她瞧了许久,颇有几分心虚,就听见她说:“刘家嫂子,你就先在府中安心住着吧。”她抬抬手,吩咐奶娘,“派人去皇宫请孙御医过来,就说丞相夫人怀孕了。”
丞相夫人,这四个字,我听得出来她是刻意加重了音调。她这半讽半刺的话语,我听得心里憋屈!然而如今我寄人篱下,不得不忍着。假若出了府,按现在整个京城的局势,如此森严的把守下,想走也是无路可去。
刘尚书一家这么留了下来,三大丫鬟也是安分守己,不敢再胡言乱语。
过了半刻钟,宫里的孙太医提着药箱子,风风火火地随着家丁迈入宋府大门。
恰在这时。宋洛君便下朝回来了。
孙太医看见他,扶须笑眯眯地说道:“丞相大人如此低调地成亲,搞得神神秘秘的,无人知晓!等到贵夫人有喜了,老夫才因此得知,诶!成亲为何不摆个酒席,请老夫来喝杯喜酒呢!”
宋洛君笑笑:“我夫人不喜热闹,便隐秘些把婚事办了。”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与他一起走进偏院。
他俩之间的对话,我与宋老夫人在屋里头听得很是清楚。
我心中忐忑不安,在红木椅上碾来转去,如坐针毡。
宋老夫人斜睨了我一眼,淡淡道:“要想成为我宋家的媳妇,可要学好各式礼仪,要坐有坐姿,站有站姿。懂了吗?”
我暗自撇嘴,对她的话不以为然。我从小在皇宫长大,身为皇位唯一的继承者,多少人监督着我的一举一动,多少人对我的身份虎视眈眈,整天儿活在低气压的环境中,勤俭和善,知书达理是必要的!那些言行举止,诗书礼仪我能学不会吗?恐怕我学的比他们还多,更严峻呢。
当我看到孙太医时,我惊得眼珠快要掉下来!
这……这人不就是先前我在皇宫时,专属的贴身御医吗!
见他抬眼向我看来,我心里一个叮咛,忙低下头去。是以,我没看见他眼底快速掠过的震惊。
“孙太医啊,真是麻烦你专门跑这一趟为我儿媳诊脉了……”宋老夫人说着,便叫下人去沏茶。
孙太医说话有些不利索了,“不……不客气。为皇……为少夫人诊脉,老臣荣幸之至。”
接着,一只布满褐斑皱纹的手就向我伸来,我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躲开。女扮男装这么多年,不管是身体不适还是心里有病,我都寻出各种理由拒绝被御医诊脉。自小,母后就对我千叮万嘱,无论何时何地,绝对不能让医者诊脉,否则身份就会暴露!
这么多年了,不给御医看病,已成习惯。只要一看见御医,我都会多留个心眼儿,避免与他们接触。
就在我想缩回双手的时候,宋洛君展臂揽过我,低声附在我耳边道:“莫慌。”
他的声音温雅清润,如轻风般温柔。紧绷的神经蓦然一松,于是我放心地伸出手,任由孙太医把脉。
他的老手颤抖地掂起我的手腕,在宋洛君淡漠又冷凝的目光下,战战兢兢地诊断。
他有些愣愣的看着我,白花花的胡须抖啊抖的,我也跟着抖着,心里紧张不安,不会被揭穿了吧?
老夫人在一旁,看了孙太医的神情,不由起疑了,“太医,我这儿媳腹中的胎儿,是怎么一回事啊?”
宋洛君眸光微冷,一瞬不瞬地盯着孙太医。我瞧着宋老夫人审视的目光,孙太医闪躲的眼神,我下意识揪紧宋洛君的袖口。
忽地,手上一暖,我微微低头,就见自己的手背,覆上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温热的暖气包裹着我的手心。
“少夫人身子无恙,倒是……倒是面色发红,怕是肝肺上火了。”孙太医如是说道。
宋老夫人瞟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缓缓说道:“孙太医,老身方才问的,可是她腹中的胎儿!”
“这个……呃……”孙太医擦擦额角的汗,支支吾吾。
就在我以为他要揭穿我并没有怀孕的事实的时候,他忽然道:“少夫人生性好动,稍一不注意,便影响到胎儿。方才老夫诊脉时,赫然发现少夫人的腹中胎位不正!”
胎位不正?我一听,顿时满头黑线,这么扯淡的理由,孙太医你也好意思说出来吗?
宋老夫人激动地弹跳起来,“什么?胎位不正!”
“呃,是这样的,少夫人生性好动,估计是平时做了什么剧烈的运动,才导致胎位不正,老夫以为,少夫人该静心养胎,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老夫人责怪的看了我一眼,而后附和着点头。
孙太医说谎,我诧异之极,不由将疑惑的目光看向宋洛君,还未等宋洛君开口,孙太医便躬身道:“既为少夫人诊完脉,老夫就先行离开了,宫里还有事要忙。”说着,他拂了拂袖袍,正打算转身向大门走去,宋洛君的声音便响起了。
他微微一笑,“劳烦孙太医特意跑了这么一趟,这样空手而归,反倒显得我们宋府招待不周,毫无敬意了。”
宋老夫人自从孙太医口中听到我肚子里有“存货”时,脸色霎时如雨后彩虹般明明媚媚,她和气地笑笑:“君儿说的对,咱们该好好儿答谢孙太医!”她抬头对厅口充当木头人的管家大声道:“老杨,去账务房拨取一百两白银,作为孙太医的看诊费!”
“慢着——”宋洛君扬手阻拦,见管家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垂头轻笑一声,对老夫人道:“孙太医在宫里当差已久,什么金银珠宝没见过?而这些东西,倒把清正廉明,宅心仁厚的孙太医给俗化了。”
宋老夫人愣了一愣,摸摸下巴,道:“说的也是,只是……除了银两,还能以什么东西代为看诊费?”
“听说孙太医写得一手好字,尤其对名贵的文房四宝钟爱有加,恰巧前段时间,我外出游历时,偶然得到一套沉香木制成的笔杆砚台……所以,把这物什送与孙太医,不知孙太医可愿笑纳?”
孙太医一听是世间难得一见的沉香木,两眼顿时放光!他搓搓手,瞧着书房的方向,巴巴道:“这不太好意思吧……”
宋洛君笑得像只狐狸,“那有何妨?孙太医随我去书房拿吧。”
之后,孙太医欢喜地与宋洛君一路说说笑笑往书房走去,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阴谋?
正迈开步伐想跟上去一探究竟,就被宋老夫人叫住了:“别乱跑了,你现在有孕在身,还是先回到房里歇着吧,等会儿我便让丫鬟去给你送饭。”老夫人一脸和蔼可亲,笑容晏晏。
我望着她,忍不住想,倘若我告诉她,我并没有怀孕,不知她是否会气得吐血?
我很听话地出了大厅,然后躲在一旁的假山后,等着老夫人出来,接着我便又闪身进入大厅,直奔宋洛君的书房。
我扶着墙,努力把耳朵凑在墙壁上,整个人跟壁虎似的,贴在墙上紧紧的。
里头的谈话声很小,不凝神细听压根听不到。我隐约听到“皇太后被囚德宁宫”“摄政王独揽政权”“五十万禁卫军已规纳摄政王麾下”……等让我惊心的重大消息。
我魂不守舍地傻站在书房门口,直到宋洛君和孙太医从里面出来,我仍出呆愣状态。
孙太医一开门,乍一见到我杵在门口,不由吓了一跳,“皇……少夫人!”
宋洛君走过来牵住我的手,不由皱眉问道:“手怎么这般冰凉?”
“皇上她可能是……”
“孙太医!”宋洛君骤然打断他的话,眸光深沉,“方才我已跟你说过,望你好生牢记。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金篱的皇帝,只有丞相府的少夫人金篱!”
孙太医被他一呵斥,不禁缩缩脖子,连连应是,便欠身告辞了。
他伸手牵着我,启步正欲走出大厅,我忽地问:“母……太后被囚禁了?”这一声太后,出口时艰涩至极,喊了十八年的母后,怎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得了口的?
他也不隐瞒,索性全说了:“她一边暗通敌国云启,暗中割让了领土给了云启国,只为求得敌国的支持;另一边又在朝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前阵子偷了兵符占为己有,那形势可看出太后的目的……”他说着,便停顿下来,见我的脸色有些白,于是他握着我的手紧了又紧,“她的目的是什么,不用我说,想必你也清楚。——她企图夺权霸政,登基为帝。”
虽然早就知道是这个答案,然而听他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我的心尖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我从未想过,随性洒脱,傲娇又亲和的母后,竟有如此的狼子野心。与此同时,我突然想起,既然我不是她亲生的女儿,那当初她收养我,又是抱着什么目的?
我拉住宋洛君的衣襟,急道:“我要进宫!”
他的神色变了变,半晌才道:“即使你进宫了,也无法接近德宁宫,那儿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更别说去救她出来。”他看着我,目光意味不明。
我扶额,叹了口气,“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见她一面……”
“我不会让你进宫。”他的声音有些沉,我惊愕地望着他,他双手按住我的肩膀,轻声道:“我怕你进宫后,就出不来了。”
我愣了愣,一时竟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