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玨祸从口出。孙侑为保全孙家的清誉,只得低头,“确是他无礼在先,我让他向二位姑娘赔礼道歉,还请几位多多包涵!”
“要我跟两个女人道歉?凭什么?”郑明玨还未意识到事态严重。孙侑恨铁不成钢,“你当真是有眼无珠!什么园子里的姑娘!这位是太守千金李姑娘,那位是扬州富商的千金林姑娘。你秽语伤人,不该道歉么?”
“道歉都是轻的!”李致远怒不可竭,抓扯他的力道又加紧些许,“本少爷可不是软柿子!惹急了我请你去牢房串门!”
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揪着不放,郑明玨越发窝火,逞强威胁道:“即使你爹在这儿,他也不敢对我如此放肆!他是几品?我两位舅父又是几品?”
“呸!位高权重又如何,他们就教你看到漂亮姑娘就是园子里的吗?”李致远怒极反笑,冷嘲热讽,“孙家真是好家教啊!”
又让人抓到把柄,他这个好外甥当真是不识好歹,“住口!你……你真是败坏家风!丢我的人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扯上我两位大哥!”
“你们一个白脸,一个黑脸,唱够了没有!”李致远好不耐烦,“今日你若不道歉,我绝不善罢甘休!”
孙侑气火攻心,他自知这个外甥不争气,姑念亲戚一场,也想尽办法拉尽关系为他谋后路,可惜烂泥终究扶不上墙!他如此不知轻重,让孙家脸面尽失,他也懒得再保他,不耐地斥道:“他是我外甥,可是姓郑,不姓孙!李公子可以教训他,却莫要扯上孙家!”
自己的娘舅说出这般绝情的话来,郑明玨始料未及,“舅舅!我是您的亲外甥,你怎能帮着外人……”
“是你有错在先还不知悔改!我孙家丢不起这个人!”孙侑怒气填胸,一挥袍袖,转身再不理会。郑明玨只好向他人求救,“王少,世子,您们要替我做主啊!”
高廷赞沉默不表态,他小舅都不愿帮他,更遑论旁人。
王少怒喝道:“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
听这话音,郑明玨心中窃喜,终于有人为他说话了。却听王少道:“出言不逊,有损人家姑娘清誉!只是让你道歉已是菩萨心肠。换作是我,必定拳打脚踢,要你跪地求饶!还不千恩万谢的以表惭愧之心!”
啊――?原来这王少数落的是他郑明玨。他可真是猪八戒照镜子外加众叛亲离喽!郑明玨自觉委屈,心想罢了,罢了!王少帮她们说话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是两位美人,他郑明玨也算死得其所,倘若是两个丑女,他必哭天喊地,死不瞑目!于是乎,郑明玨乖乖就范,低头道:“在下无意冒犯,还请两位姑娘包涵!”
这些个也都不是好惹的主儿。闹大了对谁都不好。李琼芳只想息事宁人,便道:“罢了!不知者无罪!”
林若兰依旧愤恨不平,不愿轻饶他,但既已道歉,她也无话可说,只好道:“念在孙公子的妹妹秋婕是我闺中好友,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若他日还这般口无遮拦,迟早惹出祸端,后悔莫及!”
“对!姑娘的教诲明玨他自当引以为戒,铭记于心。”王少连连应承,又瞥了一眼郑明玨,“是也不是?”
他有权说不是么?即使有这个权,他也没这个胆儿。王少的话,他只有奉迎的份儿!“是。今后必每日三省吾身。”
立在一旁的小二手发抖,盘子都快端不稳,见他们终于告一段落,忙趁机询问,“各位爷,这蟹黄小笼究竟是先端给哪一房?”
“给你自个儿!都凉了,你叫哪位爷吃?”李致远怒道。
王少赶忙殷勤道:“吩咐厨房预备新鲜的,要快,送予林姑娘,李公子他们,算是赔罪!”说话间目光一直停留在林若兰身上。
林若兰被看得好不自在,拉着她表姐先行回雅间。几位公子心口不一的寒暄告辞,各自回房。
梅香阁中,歌姬已然退下。
只听得孙侑道:“世子,那何羿之也是才子一个,明年的科考名列三甲应是不成问题。若能拉拢他……”
高廷赞押了口茶,付之一笑,“你若能令李致远对你心无芥蒂,再说其他。”
一句话正中要害。这却是件难事,孙侑也知道那太守公子性子直,脾气倔。且不论孰是孰非,横竖今日这梁子是结下了。想到此处,不免又责备郑明玨,“都是你这竖子!我孙侑何时这般低低声下气过,你一句话却叫我抬不起头来!”
“我不过随口一说,他用得着那么较真么?我看他分明就是故意的,不把我孙家放在眼里!”郑明玨强词夺理道。
看他如此狡辩,口是心非,不知悔改,孙侑越发恼火,“你……你还觉得有理了你!就你这样不知礼数凭什么叫人家把你放眼里。”
“好了!”高廷赞看了一眼孙侑,”事已至此就不要再追究了。”又对郑明玨道:”终归你们是自家人,你小舅再怎么说你,也是为你好。你无需争辩,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此话一出,他二人再不作声,谁也不敢去驳世子的面儿。况且世子的话也不无道理,他二人也恰巧有个台阶可下。
说起何羿之,倒令高廷赞想起另一桩事,“青州的王曾可请来了?”
“请到了,现下已安排在别院暂住。”孙侑道。
高廷赞早有所料,“孙家出状元,也只有你,才请得动他!”
“怎的今日没来?”王少问道。
“呃,想是舟车劳顿,前日一到扬州便觉身子不爽,现在府中休养,是以未能出席今日之宴。”孙侑解释道。
“什么不舒服,我看都是托词。”郑明玨嗤道:“如今都这般摆谱,日后若让他高中,岂不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
孙侑忍无可忍,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说话么?”
高廷赞不以为意,“文人嘛!终归是有些气节啊,风骨之类的,由他去罢!明玨啊,你若有那样的才学,即使摆更大的谱儿我也照受。”
他们在一旁说着,王少在一旁自顾自吃着,看他只夹面前的菜,高廷赞笑道:“昇少倒喜吃辣?”
王少呵呵一笑,“我是无辣不欢的!”
“哎,王少,您觉着方才那两位姑娘,谁更胜一筹?”郑明玨闲扯道。
孙侑刚想斥责他只会沉迷女色,却见王少似是饶有兴致地沉吟着,话到嘴边也只好咽下。
“当然是身着鹅黄纱衣的那个。”王少越想越觉着她她的眼睛透着一股灵气。一嗔一怒,都甚是动人。
“那个林姑娘?”
“哎,对!姓林的那个,你可知她叫什么名字?”王少急忙问道。
“小舅,她可是扬州三美之一的林若兰?”郑明玨不是很确定。
孙侑点头道:”是。”
“我是只闻其名,不识其人。今日一见方才识得。”郑明玨笑道。
“三美?哪三美?”王少对此十分好奇。
孙侑本不喜谈论这些,但王少相问,只好如实相告,”一是扬州最大的绸缎庄于家的千金于怀璧,现已嫁于兖王为妃,二是方才的林姑娘,闺名若兰。”
“再有就是醉霄楼的华裳姑娘。眼波流转之间,**蚀骨啊!”郑明玨只见过一次便毕生难忘了。
“美艳又如何,终究是沦落风尘,玩物耳!”高廷赞向来对那里的女子不屑一顾,“我倒觉着那太守千金也风姿绰约,为何没有排名?”
孙侑意味深长地笑道:“牡丹芍药皆绝色,却道牡丹花中王。迎风飒飒独自妍,他日谁人得采撷?”
菊韵阁。
有下人进来,端上了那罪魁祸首――蟹黄小笼。此刻李致远看着它,已不是食欲了。要它只是为争一口气。不吃光看就舒服。眼见东西上桌,李致远还不忘揶揄道:“人家的面子就是大,才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可就端上来了!方才如有这么快,便生不出这许多事端了。”
“李少教训的是!小人谨记!”
却听这声音好生熟捻,李致远回头一看,惊道:“周全?你怎么在这儿?你可是德祥斋的伙计啊!怎么,叛逃啦?”
那周全嘿嘿一笑,“李少说笑了!只因前些日子家中母亲病重,媳妇儿又在月子中,我想回去照看,掌柜的不准,我便干脆辞去。如今家中情况好转,便又出来谋生计了。”
“你人又机灵,定能讨得掌柜欢心。”李致远笑道。
“借您吉言!”
说话间又端上几道菜,李致远不觉纳罕,一看又是方才惹事的小二,便没了好脸色,“小子,你又端错了罢!不是我点的我可不付账啊!”
一旁的周全道:“这是隔壁的王少特意嘱托的,说是这几道甜点权当给两位姑娘赔罪!”
李致远顿觉面上无光,呵斥道:“退回去!本少爷付不起银子么?倒教他来现事!”
“李少,你就当可怜小的罢!想那王少也只是赔礼,绝无他意。”
李琼芳也在一旁劝道:“见好就收罢!他们虽是无礼,终也是道了歉的。别个不说,就说孙家。孙仅、孙何两位大人在朝为官,颇受器重。与父亲也有同窗之谊。所谓一笑泯恩仇……”李琼芳还喋喋不休地说着,李致远只觉心中悲苦,“兰儿,你可知道你姐姐何其啰嗦!我将来的媳妇儿要是也这样,我宁可剃度!”
林若兰真是无言以对。想来这兄妹二人前世定有不共戴天之仇。
“你……”李琼芳闻言气愤,”狗咬吕洞宾!”说罢便赌气不再理他。
李致远也不当回事只问那周全,“哎,你可知道,那王少是什么来头?扬州城好似没这号人物罢?”他总觉得那所谓的王少不简单。
“听说,是京里王副相的公子。”周全压低了声道。
王副相?那就最有可能是……“王钦若?”
“正是。”周全道:“那公子名叫王慎,字谨昇。听说这字,还是圣上御赐的呐!”
谁都晓得王钦若的威名。虽碍于他江南人的身份,只能做个副相。但深得圣意却是不争的事实。他为人奸诈阴险,却手握重权,满朝文武对他卑躬屈膝者比比皆是。这些,何羿之亦有耳闻,“怪道连高廷赞都对他十分礼让!”
从来不屑。可若想求取功名,就必须如此。他父亲就是太过刚直才招来祸端。水至清则无鱼。科举,官场,都是一滩浑水。如何曲直有度真是煞费思量。可光宗耀祖的重任,母亲的期盼却不能置之不理,所以,唯有得到功名,他才有资格为父翻案,为父雪耻!让母亲真正欢颜。真到了两难全的地步,他是会曲还是直?
...